赵府旁小院。刚刚还拉着脸的赵老头此时已经沉默了下来，坐在小院茶桌前静静地思考着什么。
本着自家师父是“如天神一般”强人的设想，关键也在于拯救自己的性命，躲避被削下一层肉的命运，赵天羽一进小院儿就把昨晚去偷听天缘堂一事讲了个清清楚楚。
“看这样子，汉元是想吞掉辛风了。”赵天羽轻微扭了扭腰，尝试做出一些小幅度动作，看看师父是不是还在意。
赵老头却好像没有听到赵天羽的话，依旧颔首思考着，或者回忆着。
“我们不能做些什么吗？师父？”赵天羽试探着向旁边的凳子挪步。从离开迎客来酒楼到现在，他连坐都没坐过。
“师父，他们口中那两个如天神一般的男人，您……认识吗？”赵天羽轻轻弯腰落座，满脸好奇地看着赵老头。
赵老头终于缓缓抬起了头，看向赵天羽，眨了眨眼睛，然后眼睛眯了起来，笑了：“别动！——我让你坐了吗？”
屁股刚刚沾到凳子的赵天羽动作瞬间静止，脸色苦了起来。
“小兔崽子，还长能耐了！”赵老头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竟然开始掳袖子：“你家爷爷今天得好好给你松松骨头。”
赵天羽眼睛猛一瞪起，全身寒毛炸起，弯着地身体一下窜出，竟然迅如幻影：“师父饶命啊！”
“跑？小样儿，我看你多能跑！”赵老头冷笑一声，扭身往小黑棚走去。
“哎哎哎哎哎，别，别！我不跑，师父，我不跑了！”赵天羽看到赵老头往小黑棚钻，吓得全身肌肉都僵了起来，身影恍惚间，瞬间堵在了小黑棚入口，耸着肩双手上举，一副投降认罚的样子。
赵天羽是知道赵老头去小黑棚干嘛的，那里边可是……十八般武器大杂烩，随便拿一样都能要他半条命，关键这么多年的“吃苦”经验让他知道一个事实——他是肯定跑不过赵老头的。这样光棍点儿受罚，顶多挨顿揍，最倒霉也就是赵老头的臭鞋伺候，可要是换了小黑棚里的东西……那可真就是削层肉了，赵老头可是真下地去手的！捅不死他也能给他来个鱼鳞纹身。
“哼，嫩包肉还想跟你家爷爷斗？”赵老头一脸得意，开始活动筋骨：“早这样不就好了？又不是第一次了，师父心中有数！”
“师父……您可以一定要轻点儿啊，别打头，别打第五支……最好也别打肚子……”赵天羽颤音说道，竟然开始抱头蹲下，全身团成一团，看地赵老头眉角直跳。
“你奶奶滴，那老子打哪儿？就打个屁股？”赵老头气得不行，右手下探，抄起左脚布鞋，跳起来就扑向抱头蹲在地上的赵天羽。
“啊！”“哦！”“妈呀！”“师父，我……”“妈呀……我没错……”
“啥？你说啥？我让你没错！你没错！你没错……”
“啊呀，喊错了，我喊错了啊！妈呀，我错了，我真错了……”
经历了现代生活又有点儿娇生惯养的赵天羽，天生是知道硬骨气但未必是硬骨头的人，虽然觉得自己确实没啥错，想稍微来点儿硬气地语言，但马上就反悔了。
一顿饭功夫后，赵老头终于喘着粗气舒了舒老腰，退后几步坐到了凳子上，劈手拿起茶桌上的茶壶就往嘴里倒。
半晌，地上那团烂肉动了动，终于开始舒展开。
“额……嗯啊……”
此时，赵天羽就像个十八年没洗过澡的乞丐一样，头发蓬乱地就像鸡窝，上身的浅蓝锦衫已经彻底撕烂成了布条，尤其后背，除了斜背着的三世青锋，整个儿光溜溜青紫一片。他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动作就像卡壳了的老旧机器人，满是灰尘地脸上不时拧眉瞪眼咧嘴耸鼻，整个一苦逼表情大杂烩。
挨过打了，这事儿就是翻篇儿了，这是他跟赵老头这些年养成的默契。所以，活动了半天手脚后，赵天羽大大咧咧地走到赵老头身旁，一屁股坐了下去，翻起一个茶杯，捞起赵老头刚放下地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师父，天缘堂这件事还是挺麻烦的。”喝下一杯后，赵天羽皱了皱眉头，却是已经开始认真考虑正事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种事情不该你管。”赵老头挑了挑眉头，瞥了他一眼：“这里也不过是天缘堂的一个小分店，你做什么没多大用处。”
“除了给辛风那边一点儿消息外，我们其实也可以动动这个小分店。”赵天羽沉吟着：“我比较信奉蝴蝶效应，呵呵，很多事情不都是这样吗？牵一发而逐动全身。”
赵老头不说话了。他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仰头看着小院外的天空，良久方才轻舒一口气。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修行者境界划分吗？”赵老头转身向小黑棚走去。
“辟体，精骨，延髓，后土，虚天五境。”赵天羽从座位上站起，跟在赵老头身后，令人惊异地是，他裸露在外的脊背竟然又回复到了原本略显苍白的肤色，除了有些鞋底的灰印，竟丝毫看不出受到过任何打击的样子。他顿了顿后接着道：“我现在是辟体后期，应该快要入精骨了。”
赵老头走到兵器架子旁，低头审视着架子上的各类兵器，似乎在考虑些什么：“辟体后期……你觉得那天缘堂里的人，修为最高的能到什么程度？”
“不知道，也许精骨，也许延髓？”赵天羽撇了撇嘴，颇有些不以为意。倒不是他眼高手低，觉得境界差距不代表什么，而是他比较相信事在人为，尤其曾经世界人类五千多年的争斗史说明……人力总胜不了天力——他就算对上那些延髓期强者，也未必就是死局嘛。当然，事实就是他还真就不知道这些境界到底代表着什么。
“你啊，很多时候就是不知死活。”赵老头终于挑拣起一根八尺长枪，仔细审视着。赵天羽瞥了一眼，此枪枪身银灰色，枪头黑色，枪刃血红，看着略有些血腥味儿，但通身也没有什么气息。赵天羽认识这把长枪，名字好像叫流离，很好听的名字，他曾经怀疑过这把枪，或者说整个兵器架上的所有兵器，是不是都像三世一样是传说中的神兵，但事实上，他曾经偷着试过这些兵器，除了没敢拿三世对砍，什么“滴血认亲”的事儿，早就都试过了，他比较确定这些兵器都只是普通兵器，只是品质比较好罢了。
赵老头摇了摇头，又将流离长枪放回了架子，扭头看向赵天羽：“其实，就算你不想趟这趟浑水也已经完了。你以为他们到现在还没发现你那点儿猫腻？”
“我没有收尾，他们应该可以看到那个小玩意儿。”赵天羽耸耸肩，笑了：“我故意留给那位老人家的。”
赵老头一怔，紧接着哈哈笑了起来，半晌才道：“臭小子，我就知道你心里蔫坏，看来你早就坐不住了啊。你就不怕他们查到你？这种事，可是只要有丁点儿嫌疑都会……咔！”说着，赵老头吐着舌头做了个夸张的斩首动作。
“我记得，顺城那边有一只千人旗的十方飞云跟一个万人青盔重铠军团，外公那里也有一千辛风轻铠。”赵天羽长出一口气，眯了眯眼睛：“这种事情，也可以大家一起来嘛。一人吐口吐沫都能……”
“不行。”赵老头摇了摇头，直接否定了赵天羽“群殴”的想法：“那样就是撕破脸了。至少辛风准备好之前，都必须装作对此一无所知。”
“这种事情，不是早就撕破脸了吗？”赵天羽困惑，有点不太理解。
“这里的天缘堂，修为最高应该也就是精骨后期，再高就会让人察觉了。”赵老头沉声：“我不允许你借用军方的力量，自己想办法，把这件事情圆满地解决掉。”
“啊？”赵天羽惊得下巴差点儿掉下来：“我一个辟体小孩子，去灭人家精骨后期高手的满门，您老逗我吗？”
“或者，你可以选择杀人灭口，这样，对方也无法查到你身上。”赵老头脸上表情灰暗难明，悄然从赵天羽身旁走过：“你自己招惹的事，就自己做选择吧。别有侥幸心理，以汉元情报人的能力，最迟今晚，对方就能动到你身上。”
赵天羽沉默了下来，第一次大胆行事，竟然就有点儿弄巧成拙了。他本以为这种事情足以值得辛风调动强兵铲除了，奈何前世今生毕竟都没搞过心计，懂点儿不代表真会，结果却是忽略了国与国之间的对弈往往存在时机的选择问题。毫无疑问，他选的这个时机太烂了。赵老头说他可以选择杀人灭口，自然说的是迎客来酒楼见过自己的那些人，但先不说现在对方到底有没有查到迎客来酒楼，就算没有，这种以错误掩饰错误的笨办法，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做的，当然，杀普通人灭口的行为他本身也做不出来。
“师父，你会帮我吧？”赵天羽踮起脚冲着赵老头的背影大声喊道。
“没准儿，毕竟我很忙，总不能一直看着你。”赵老头头都不回地回了一声，差点儿没把赵天羽噎个半死。
“呵呵，这事儿搞得，真是有些好笑了。”赵天羽苦笑了一下：“像我这样善良纯真的小孩子，果然不是耍心机的那块儿料。”
天缘堂后院，储物间地下暗室。
“二总管，昨夜我堂方圆百丈内出现的人中，此十五人嫌疑最大，其中尤以前七人最甚。”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蒙面人悄无声息地从暗室的阴影中走出，低头将一张薄纸递到邱林手中。
邱林接过名单，借着身侧地油灯眯眼看了起来。
“哦？有意思。”邱林看着那张纸上的名字，先是思考了一下，紧接着笑了起来，抬头对着黑衣人问道：“这个贺韵文昨夜在哪儿，又在干什么？”
“回邱总管，昨夜戌时三刻到亥时两刻之间，此人在迎客来酒楼三楼地字贵宾房，同在的还有楚未名与南宫方圣。”
邱林嘴角的微笑愈发展开，摇了摇头后，又道：“那这个赵周乔呢？”
“昨夜一整夜，迎客来酒楼三楼天字贵宾房，宿醉。”黑衣人沉声道，似乎他已经把嫌犯确定了下来。
邱林的目光也在此时冷了下来，但紧接着又恢复了正常，继而皱起了眉头：“三天前，赵家赵襄沉去了顺城，他才从那个小院子里放出来，就算昨天恰好来过天缘堂，从小孩子的角度上来看，即使少时饮酒，似乎也说得通。”
邱林沉吟着，半晌，方才又看向黑衣人：“最后这个人呢？”
“王大河，赵家的仆人，赵周乔的随从，昨日午时刚过曾跟随赵周乔来过天缘堂，申时一刻在堂后二十余丈的十家坊出现过，半个时辰后在橱衣间再次露面。”
“橱衣间，就是右边那个？”邱林眯了眯眼睛。
“是。”
邱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背着双手来回走动起来。他觉得现在似乎嫌疑有点儿太明显了——赵周乔，可他又觉得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即使因为传言中不知真假的“生而知之”而让自己多注意一两眼，也不至于干出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尤其是做起来聪明无比，可是事后收拾地却一塌糊涂，就像故意留下线索一样，这前后未免智商差距有点儿太大了，就好像故意告诉自己他就是偷听者。关键是赵府乃是赵周乡第一富商家，动一动就无异于一个惊天霹雳，非得搅得人尽皆知不可，而且，赵周乔的外公还是这里的领将周山，这件事一不小心就会把汉元帝国给卖了。
当然，邱林还有一个埋在心底没敢去考虑的方面——那两个男人可能就隐藏在赵周乡，而赵家又曾经与那两个男人关系甚密，万一这里一动手，一头撞到了那两座大山身上，那简直就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可是，除了他，难道要动贺家那边？或者贺、楚跟南宫三家？这三家可也是参加过一百年前那场大战的，貌似也跟随过那两个男人，尤其贺家当年的贺之言，简直都算那两个男人的小弟，而且现在赵周乡的镇守正是贺家家主的次子。
邱林忽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来赵周乡三年一共就查出来四个参与过一百多年前那场大战的家族，现在一个不缺，全摆在这儿了，说句实话，用他现在手上的力量去灭任何一个家族都不太可能，估计就人丁稀少又主从商的赵家还算是有点儿把握，可他又真心不太敢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