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红院是陌阳城最大的青楼,在大万的文人骚客圈子里头,提起这处青楼,便不得不说起著名的“三香”——
茶香。
酒香。
美人香。
前两者其实都是次要,最令人流恋的,还是怡红院的美人,环肥燕瘦,妖艳清丽,各色各样的活色生香,可谓琳琅满目。酒肆里男人们的话题永远离不开怡红院的女人:红缨姑娘遍体生香,行过之处皆是芬芳醉人;今年的花魁是怡红院的芙嫣姑娘,被一个江北的盐商以三千两银子买下了初夜;莺歌姑娘在床上可叫一个浪,一把水蛇腰管叫人********……
南泱跟在皇帝的身旁,徐徐来到怡红院的大门前,门口立着的几个女子见有客上门,当即迎了上去,见其中一人身量颀长,身形挺拔笔直,面若冠玉眸若星辰,另一人身形较为瘦弱,容貌却极美,比女人还娇媚上几分,两个都是天人之姿,众女不禁都有些脸红心跳起来,却也没人敢上前。
其中有一个胆大的朝南泱靠了上去,一只柔荑抚上南泱的左颊,娇笑道,“哟,这个小哥儿细皮嫩肉的,生得好俊哪。”
南泱嗅见一阵浓烈的脂粉味,胃里登时泛起了江海,却咬着牙将那股恶心感压了下去,正要开口,却听见一道阴沉的男子声音从身旁传来,言简意赅,只有一个字,“滚。”
那女子被皇帝周身的凌厉气势震了震,悻悻笑了笑便退了开,其余女子见状则更是不敢上前。
门内却有一个高个儿的俊美男人迎了出来,身着万朝的男子锦袍,玉带束腰,玉坠子悬在腰际,长发捆着垂在左肩,面上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声线风流含笑,道,“真是自讨没趣,这些庸脂俗粉哪里入得了我贵客的眼,”说罢侧过眸子望向一旁的老鸨,“将你们这儿最漂亮的姑娘叫来。”
南泱认得这个人,正是在御花园中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柯罗三王子。
柯罗面上的笑容分毫不减,朝万皓冉笑道,“承蒙公子如此赏脸,在下不胜感激。”
万皓冉面上挂着个不咸不淡的笑,“少主客气了。”
“在下的雅间在二楼,还请公子移驾。”说罢,柯罗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一旁候着的一个侍从便上前引路,皇帝面上淡淡的,脚下步子微动便朝里走去。
南泱迈开腿跟了过去,恰巧柯罗也往前走,二人的手肘便碰了碰,她微微蹙眉,停下了步子,沉声道,“您先走吧。”
柯罗却忽地俯下了身,在她耳旁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沉声暧昧道,“你身上的味道,是我闻过的女人里最香的。”
这个王子话语中的轻浮将南泱心头的怒火“噌”地点燃,她抬起眼怒视着他,冷声道,“少主自重。”
他却忽地笑起来,直起身子抚着下巴大方地盯着她,痞痞道,“我怎么不自重了?”
她更是恼怒,动了动唇正要说话,皇帝却已经回过头蹙眉望向了她,沉声道,“愣在那儿干什么?”
南泱侧过眸子死死瞪了瞪柯罗,挑眉冷冷一笑,道,“少主,茅坑里点灯的事儿可不要轻易做。”说罢方才提步离去。
柯罗心头一阵疑惑,思量了半晌未果,侧过头望向一旁的侍从,百思不得其解道,“什么是茅坑里点灯?”
侍从也是一脸茫然地摇头,“属下不知。”
一旁路过了一个添茶水的小厮,偶然听见了这句话,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肩头的抹布扯下来拭了拭桌子,边拭边笑道,“我说客官,茅坑里点灯,可不就是找死么?”
此言一出,一众女人均是捂着嘴笑了起来,柯罗一张脸气得黑了大半,恼怒不已却又不好发作,只得狠狠咬了咬牙拂袖上了二楼。
往怡红院溜一遭,银子便是流水一样的花,二楼的雅间更是不得了,通常只有些达官显贵才能付得起价,是以二楼要清净许多。
南泱跟在皇帝身旁进了房门,却见里头竖着一个大屏风,四面白屏上分别画着梅兰竹菊,且有悠扬动听的琴声从一方珠帘后头徐徐传出,她定睛一瞧,隐隐能望见一个一身月白色的身影正在抚琴。
自古便有言,花看水影,竹看月影,美人看帘影。隔着帘望美人,正有几分望而不清的朦胧之美。
这样的用心,看来,这个怡红院能当得起陌阳第一青楼的称号,也不是浪得虚名。
两人在紫檀木椅子上徐徐落座,一旁随侍的仆从立时便上前为二人将酒杯斟满,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南泱望了一眼见是柯罗,面色倏地一沉,侧过脸没有说话,心头却在打鼓——这个雅间里里外外都是北狄人,皇帝如此冒然前来着实让她惊讶,虽此次出宫他安排了侍卫暗中保护,可若是这个王子生了歹心要对他下杀手,远水恐怕也救不了近火。
万皓冉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樽抿了一口,眸子状似颇不经意地打望了一眼窗户的位置,大约五步远。
柯罗笑盈盈地在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旁坐下,望着皇帝道,“这是我头一回到万国来,万国果真是人杰地灵,山美水美——”说罢微顿,眸子亮晶晶地望向南泱,又续道,“人也美。”
这人的目光炽热,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欲念,南泱眸子一凛,右手蓦地收紧成拳,咬紧了牙关才能克制住起身狠狠掴那厮一巴掌的冲动,一只微凉宽大的手掌却在桌下覆上了她的手背。
她眸子微动,扫了一眼身旁的皇帝,却见万皓冉面上仍旧没有丝毫表情。
南泱冷静了下来,虽然不知道皇帝究竟想干什么,但是她明白这个时候不能轻举妄动。
“咦?”柯罗探头望了一眼屋外,蹙眉道,“我要的姑娘呢?怎么还没来?”
正说着,房门便被人从外头给推了开,一个涂脂抹粉的妇人扭着细腰走了进来,南泱细细瞧了瞧,却见这个妇人的年纪约莫有三十五六,一张浓妆艳抹的面容风韵犹存,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美态,她面上堆砌着满满的笑容,笑呵呵道,“这位爷别急啊,芙嫣姑娘和红缨姑娘这不是来了么?”
说罢便有两个纤细的美人款款走了进来,芙蓉如面柳如眉,气质清雅出尘,举止优雅,哪里有半分风尘女子的姿态,竟像是名门大户的千金小姐。
一股子淡淡的幽香钻入了鼻子,南泱道,“好别致的香味。”
万皓冉摇了摇描金扇,轻笑道,“怡红院的红缨姑娘天赋异禀,遍体生香。”
闻言,她狐疑地望了他一眼,微微挑眉——怎么这人很了解的模样,他对这地方很熟络么?
柯罗却朗声笑了起来,“素闻当年的四殿下风流不羁,今次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皇帝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
红缨和芙嫣信步走了过来,三王子抬起眸子打望了两人一番,复又笑眯眯地望向万皓冉,问道,“不知此等姿色可入得了公子的眼?”
万皓冉面上的笑容不减,吐出了两个,“尚可。”
柯罗抚掌而笑,叹道,“身旁有国色侍奉,也难怪公子瞧不上寻常美人儿。”说罢,他微微一顿,面上的笑容有几分神秘莫测起来,幽幽道,“不过今日我既邀了公子来,便不会让公子扫兴而归。”
说着便举起酒樽慢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道,“柔然,还不过来。”
悠扬的琴音戛然而止,南泱朝着那方望了过去,却见抚琴的白衣女子徐徐地起了身,撩开珠帘缓步走了出来,她微微一滞。
那张面容眉眼如画,一颦一笑皆有万种风情,然而后宫美女如云,再美的女人南泱也见过,令她震惊的是……这个女人的眉目神情竟同自己有三分相似!
显然,皇帝亦是微讶,眉宇几不可察地蹙了蹙,抿着唇没有说话。
柔然面容温婉,微微福身笑道,“见过公子。”
笑起来更像。南泱抿了抿唇,侧眸望向柯罗,不知这个王子弄来个长相同她相似的女人是意欲何为。
柯罗举着酒樽斜斜倚着,闲闲自得道,“柔然,这个公子是我的贵客,你可要使出浑身解数伺候公子,明白了么?”
柔然低眉顺目道,“柔然明白。”
他闻言笑了笑,又望向皇帝,低声暧昧道,“公子,柔然床上功夫好得很,您会喜欢的。”
此言一出,南泱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几乎要将手里的酒杯扔到那厮脸上去——让一个妓女侍奉堂堂大万的天子,也亏得他能想出来。这样的荒唐事,任谁也听不下去!
当即便要愤然而起,万皓冉的手却将她死死地按住,她侧过眸子望向他,却见他眼中神色意味不明,望着柯罗淡淡笑道,“少主如此盛情难却,我自当笑纳。”
“你……”南泱气急,张了张口想说话,却被皇帝生生打断,他望向她,神色沉冷,“时候不早了,随行的车夫就在市集口,他们会送你回去。”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这人脑子浆糊了么?出入青楼酒肆,还要去和一个青楼女人共度春宵,他怎么能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来?她死死瞪着他,紧蹙着眉头凑向他的耳畔,压低了声音道,“此事若传出去天下人会怎么看你,你疯了么?”
万皓冉淡淡望着她,眼波明灭,半晌方才抬高了音量笑道,“我是天子,天下人也都只是我的子民而已。”
“你……”
柯罗唇角勾起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站起身朝南泱走近几步,低声道,“我送你出去吧。”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声道了句不必,说罢便站起身拂袖而去。柯罗回过头望了眼柔然,道,“好好伺候公子。”言毕便旋身悠然迈着步子踱出了房门,门口立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壮汉,他眼风一转朝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个北狄人便微微颔首。
房门徐徐合上,万皓冉眼中的神色骤然冷了下去,指尖不自觉地抚了抚玉扳指。
南泱独自一人行走在繁华喧闹的长街上,垂着头面无表情,忽地,眼前出现了一双狄人的金靴,她神色冷下去,眼也不抬沉声道,“滚开。”
金靴的主人笑了起来,嗓音低醇微哑,笑道,“是谁告诉我中原的女人温婉柔顺的,你的脾气比我们北狄的女人还烈。”
她冷笑,不愿同这人多说一句,绕过他便继续往市集口走,柯罗却跟了上去,淡淡道,“皇帝让你回宫就乖乖回去么?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这番话像是重重地击在了南泱的心口,她神色骤然一滞,脚下的步子也停了下来。
“你的皇帝陛下心中没有你,否则也不会留下你风流快活。”他面上含笑望着她,沉声道,“他不是一个贤明的君主,自然配不上你这样的美人。”
此言一出,脑中的诸多疑云似乎都在渐渐清晰起来,她半眯着眸子细细思量起来,忽而就隐约明白了几分皇帝这段时日以及今夜的所作所为,这是皇帝的布局,她自然没有搅局的道理。
稳了稳心神,南泱侧过眸子乜着柯罗,面无表情道,“你说完了么?我要回宫了。”
言罢便旋过身子径直朝市集口走去,柯罗这回没再拦住她,只若有所思地静静望着她的背影,唇角挑起个笑来。
不必急于一时,再过不了多久,这片土地上的山水美人,就都是他的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