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泱同明溪踏入斜阳居寝殿时,便见里头已然或坐或立地围了许多人。
万姓皇帝长身玉立,月牙色的长袍很是扯眼,他的眉间一片彻骨的冰霜,双眸肃然地望着床榻之上的女子。
南泱顺着他清寒的目光望去,只见田晨曦面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之上,双眸紧闭,衣裳像是已经被换过了,只发尖尤淌着水珠,应是刚刚被人从水中救起,还未从昏迷中转醒。
皇帝一双眸子里头尽是寒意,望着昏迷未醒的田晨曦,薄唇微动,却是问的周雪松,“田贵人如何了?”
“……”周雪松躬着身子,朝他恭恭敬敬地回道,“回皇上,贵人呛了许多水,现今又发着高烧,不过并无性命之虞。”
闻言,他微微颔首,脚下的步子微动,一撩袍子便坐上了床榻的一侧,面容却仍是沉得有几分骇人,他清冷的眸子淡淡地扫视过屋里的众人,话一出口,竟是教整个室内都冷了几分,“大晚上的,田贵人为何会到御花园去,又为何会落水?谁来给朕一个解释。”
“……”黎妃闻言,细长的眉眼立时便望向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宫娥,怒道,“该死的奴才,没能顾看好主子已是死罪,还不快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皇上饶命……娘娘饶命……”小宫娥满面的泪痕,抽泣着抬眼,望向高坐在床榻上的男子,泣道,“奴婢只晓得,今日天刚黑,一个小太监便来宫里寻主子,同主子单独说了许久话,后来奴婢见主子要出门,原要跟着一同去,可主子不依,便同奴婢说,是一位娘娘邀她辰时在御花园单独相见,然后主子便只身去了……奴婢别的一概不知,奴婢真的不知道娘娘是如何落水的,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本宫问你,”黎妃冷眼望着小宫娥,沉声又道,“你可晓得,是哪个娘娘邀你家主子深夜在御花园相见?”
“是……”小宫娥满是泪迹的面上浮起一丝难色,似是有些迟疑。
“是何人?”黎妃美眸圆瞪,冷笑怒道,“你若说了,皇上还能饶你一命,你若不说,本宫立时便命人将你拖出去,乱棍打死!”
“是淑婕妤!淑婕妤!”小宫娥哭道,说罢方又不住地叩头道,“别的奴婢真的一概不知,皇上饶命,黎妃娘娘饶命……”
“淑婕妤?”黎妃冷笑挑眉,望向那立着的高挑身影,口中却仍是对那小宫娥说道,“本宫可警告你,绝不可乱说话去污蔑淑婕妤!”
“奴婢没有污蔑淑婕妤!”小宫娥仍是不住地哭,“主子同奴婢说时,奴婢听得清楚明白,正是淑婕妤,只是奴婢也不知道为何主子会落水……”
霎时间,屋内所有的目光便都朝着那抹高挑瘦削的身影汇了过来,南泱神色淡漠,面上仍是没得丝毫表情。
“淑婕妤——”黎妃冷眼望向南泱,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皇帝清冷的眸子亦是淡淡地望向了她,眼神漠然,教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南泱迎视他的眼,毫无所惧,沉声道,“臣妾没有派人来过斜阳居,同田贵人落水一事,更是无半点干系。”
“哼,”黎妃冷笑,嘲讽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奴才冤枉你?”
“奴婢没有冤枉淑婕妤,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小宫娥满目的泪水,急道。
南泱并没有理会江璃蓉,而是端着眸子直直地望向那抹月白色的颀长人影,与他冷然的目光对视着,没有丝毫的怯意。
半晌后,那人方才微启唇,声音极冷,“今日辰时,你在何处?”
“臣妾,在自己的宫中。”南泱面容漠然,平静答道。
“可有人为你佐证?”他又淡淡开口,问道。
“臣妾宫中之人,皆可佐证。”她答道。
“……”万皓冉一阵沉吟,却听见黎妃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皇上,兰陵宫的宫人皆是淑婕妤的人,即便是能为她佐证,也不可信。”
“……”他的眉宇微微蹙起,神色仍是冷得如冰一般,复又缓缓朝南泱道,“你说你宫中之人能为你佐证,那除了他们呢?可还有旁人?”
“……”南泱的目光里头仍是一片坦然,朗声道,“皇上,你大可不必质问臣妾,一切真相,等田贵人醒来,自会分明。”
“哼,”黎妃又是一声冷笑,道,“即便不是你,也极有可能是你指使之人。”
“黎妃娘娘!”南泱一双微扬的眸子里头满是冷色,望向黎妃,冷笑道,“原本这桩事同娘娘您是没什么干系的,只是如今,你一口咬定田贵人落水是臣妾所为,倒像是有几分做贼心虚!”
“你……”
方此时,一阵细弱的女子声音却从床榻那方隐隐地传出,生生打断了黎妃的话——“皇上……”
“朕在。”万皓冉眸色清寒,一把握住田晨曦伸出的手,沉沉地应道。
“……”温热的触感从冰冷的指尖传来,直暖上了心头一般,田晨曦抬起沉得厉害的眼皮,眼中隐隐地便映入了一张如玉的面容。
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此时望见那人的容颜,她只觉心头尽是凄凉痛楚,一行清泪自眼角缓缓滑落,没入了枕头,“皇上……”
万皓冉的掌中微微使力,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半晌方才沉沉道,“告诉朕,是何人害你落水,朕定为你做主。”
“……”
田晨曦尚不清明的眸子缓缓扫视过屋子里的众人,却见南泱正淡淡地望着自己,目光之中隐隐透着些许同情不忍。
脑中蓦地便忆起了今日的一幕幕,那自称是兰陵宫的太监,以及那从背后狠狠将她推入湖中的黑影……
她双眸微动,又有泪水从眼中流出,望着那张清冷的俊颜,终是缓声道,“皇上,今日落水之事,是臣妾自己大意,怪不得任何人。”
田贵人的话甫一落地,便掀起了阵阵波澜,黎妃的面上浮起了一丝不可置信,道,“田贵人,你说……你是自己落入水中的?”
“……”田晨曦微微颔首,又道,“劳皇上和黎妃娘娘挂心,是臣妾的罪过。”
南泱的眸中掠过一丝惊异,复又听见江璃蓉的声音响起,语气里头尽是不信,“田贵人,你说是你自己落水,那为何淑婕妤要大晚上邀你到御花园去?”
“……”田晨曦低低地叹了口气,道,“今夜并没有任何人邀臣妾往御花园,是臣妾自己想单独走走,淑婕妤不过是臣妾的幌子罢了。”
“……”黎妃仍是不甘,又道,“那个小太监呢?那个同你单独说了许久话的太监又是怎么回事?”
“那太监原是臣妾儿时的玩伴,前些日子进了宫,打听到臣妾在斜阳居,便寻了来,同臣妾唠了许多家乡的事。”田晨曦眸子微垂,淡淡道。
皇帝清冷的眸子望了一眼田贵人,复又望向南泱,只见她垂着眼帘看不出在想什么,遂薄唇微启,朝田晨曦淡淡道,“所幸你醒来了,若不然,淑婕妤可就要唱窦娥冤了。”
“……”田晨曦抬眼望向南泱,复又缓声道,“给婕妤添了麻烦,臣妾着实惭愧。”
“贵人言重了,”南泱瞧着田贵人,心中对她无限感激,却仍只是淡淡道,“眼下,你便好生调养身子吧。”
众人从斜阳居散去时,已近子时。
南泱与万姓的皇帝走在最后面,两人并肩行了几步,她便听见那人清冷的声儿从头顶上方传到了她耳朵里头。
“今日,若非田贵人有意保你,那般的情形下,谁也护不了你。”
“……”闻言,南泱的眸子一动,望向了那人,回道,“皇上也觉着,田贵人今日落水有蹊跷?”
万皓冉清冷的眼中映入她,半晌方才又望了一眼寝殿的方向,道,“去同她说说话吧,朕走了。”
“是,”南泱颔首,随后又道,“臣妾恭送皇上。”
待到那抹月白色的颀长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中,南泱方才收回了目光,朝着斜阳居的寝殿走了回去。
她知道,拉拢田晨曦的机会,到了。
田晨曦靠着枕头倚在床头,面色仍是一片苍白,瞧见南泱折返,她的面上倒是没得半分的惊讶,像是料到南泱会回来一般,只朝着寝殿中的奴才淡淡道,“都下去吧。”
“是。”几个奴才纷纷应声,又朝南泱见了个礼,方才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南泱亦朝明溪望了一眼,明溪立时会意,微微颔首便也退了出去,顺带轻轻合上了寝殿的房门。
寝殿中,便只余下了南泱同田晨曦两人。
“还望婕妤见谅,我这样子,端是没法儿给你行礼了。”田晨曦的唇色一片惨淡,却仍是勾起一丝笑,朝她道。
“……”南泱缓缓上前几步,在她的床榻一侧坐下了身子,垂着头半晌,方才抬头望向她,低低道,“今日之事,多谢贵人相助。”
“不用谢我,”田晨曦苍白的面容没得什么表情,又道,“便是今日,我说了实话,告诉皇上我是被人推入水中的又如何?不过是正中某些人的下怀而已,我只是不愿让那些女人如愿以偿罢了。”
“幸得你没有大碍,”南泱蹙眉,“否则,后果着实不堪设想。”
“若是今日我死了,她便能既除了我,又嫁祸于你,”田晨曦的面上挂起了丝冷笑,声音虚弱却满含讥讽,“若是今日我没死,她照样能令你背上害人性命的罪名,好狠的手段,好歹毒的心肠。”
“……”南泱望着她,却没有做声。
“……”田晨曦微顿,深吸了一口气,双眸中却有泪光闪烁,叹道,“我只是没想到,自己素来不愿与人相争相斗,却还是要落得如此下场……”
“贵人,”南泱望着她,忽而便生出一丝怜悯,她的手覆上田晨曦冰凉的手,沉声道,“后宫之中,要活,便只能去争,去斗。”
“你说的对,”她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嘲道,“要活,便只能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