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宫,位于皇宫的东南方向,毗邻着御花园和斜阳居。
正值盛夏时节,御花园中有百花齐放,清风拂过,偶尔便能捎来几丝隐隐约约的怡人花香,可谓是风光大好,丝毫不比织锦宫逊色。
唐梦雪被降为了良人一事,亦是随着日子的推移缓缓被人抛在了脑后,众人提及这位曾经的诤妃时,最多的一句话,也不过是“风水轮流转”五字而已。
因着手臂的伤,万姓皇帝特下了旨意,免了南泱每日晨间去翰瑄宫给黎妃请安的这桩礼数,少了这桩事,同后宫众嫔妃的相见几率亦是随之大大降低,南泱对此表示很满意,皇帝的这道旨,着实是替她省去了不少烦心事。
彼时,淑婕妤正在内殿里头同笙嫔娘娘絮着话,明溪便提步迈了进来,朝着她二人恭敬道,“娘娘,黎妃娘娘来了。”
“……”南泱的面上勾起抹淡淡的笑意,望向笙嫔,道,“还真是说不得,刚提及这段时日清闲,麻烦便上门了。”
“姐姐被皇上晋为了婕妤赐了封号,又带着伤,黎妃无论是来道贺还是来探病,都说得通。”许茹茜望着南泱,面色却有几分担忧,又道,“往时这宫里有诤妃,还能同她相争,如今姐姐扳倒了诤妃,妃位上便只剩她一人,今后我们,怕也不好过。”
南泱唇角扬起一丝冷笑,便闻见外头有太监高声呼道——“黎妃娘娘驾到!”
不时便见一位身着羽蓝色罗绸裙的端庄美人从外头踏了进来,容颜端庄秀丽,面上盈满了得体的笑容。
“臣妾参见黎妃娘娘……”南泱屈膝朝黎妃见礼,笙嫔亦是立起了身子朝她恭恭敬敬地道。
“平身,都坐吧。”江璃蓉径直走向了殿中的主位,端端地坐了下去,明溪立时便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呈上了一盏上好的碧螺春。
“谢娘娘。”二人说罢,复又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身子。
黎妃面上含笑,戴着精致护甲的右手缓缓地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凑近了鼻尖轻轻嗅了嗅,复又眼眸一转,望向南泱,笑道,“淑婕妤宫里的碧螺春,清香宜人,很是不错,只可惜这茶盏,却怎地有些陈旧。”
“回娘娘,”南泱垂着头恭,面容沉静,缓声道,“这碧螺春同茶具,皆是前些时日臣妾搬进此处时,皇上命人送来的,这套茶具,亦是皇上惯用的,有些年头了。”
“……”闻言,江璃蓉的面色霎时难看了几分,却仍是含笑望着南泱,语调却讥讽道,“皇上待婕妤这般好,倒真真难得,往时本宫还想着,南相如今是戴罪之身,担心婕妤会被你父亲连累,此番看来,倒是本宫多虑。”
闻言,明溪的脸色微微一变,心道这个黎妃竟端出了南相,讽刺南泱如今是“罪臣之女”,着实有些过分了。
许茹茜的神色亦是有几分异样,她抬了抬眼,却见南泱的神情毫无所动,半晌方才微微含笑,唇微启,朝着黎妃道,“劳黎妃娘娘忧心,臣妾着实罪过。只是……后宫不可议政,娘娘今日这番话,若是传到了皇上耳朵里,怕是不好。”
“……”黎妃被南泱的这番话生生一堵,一时竟不知怎么还口,心头暗暗咬牙,半晌方才憋出几个字,“那本宫还真是该多谢婕妤提醒。”
“娘娘不必谢臣妾,”南泱的眉眼之间一片淡然,望向江璃蓉,语调沉稳漠然,“大家都是姐妹,这不过是臣妾的分内之事罢了。”
“……”江璃蓉心中气结,正欲开口,却见那位素来便侍候在皇帝左右的江公公握着拂子便踏进了兰陵宫。
“奴才给黎妃娘娘请安,给笙嫔娘娘请安,给淑婕妤请安。”江路德躬着身子朝着坐着的三位主儿,恭恭敬敬地道。
“江公公不必多礼,快平身。”黎妃的面上又端起了一副端庄贤淑的笑,朝江路德道。
“谢娘娘。”江路德又是一个躬身,方才缓缓地立起了身子,朝着黎妃,笑道,“奴才方才去了翰瑄宫,严公公说娘娘您来了此处,奴才便寻了过来,正巧,奴才也正要寻淑婕妤,倒是省了奴才两头跑的功夫。”
“公公受累了,”黎妃客气道,复又略带了几分疑惑道,“不知公公是有何事寻本宫同淑婕妤?”
“回娘娘的话,”江路德答道,“皇上命奴才同娘娘您说一声,后日去太和山祈福,淑婕妤也同去,婕妤手臂受了伤,正好去将养将养。”
明溪闻言心头一喜,面上亦是浮起了丝丝笑意,南泱则是含着笑朝江路德道,“皇上有心了,劳烦公公替我谢过皇上。”
“婕妤客气了。”江路德说罢又躬了躬身,朝着在座的三人道,“三位娘娘,奴才还得赶回广陵宫侍奉皇上,先告退了。”
“公公慢走。”江璃蓉的面上强扯出一个笑来,朝着江路德客气道。
待江路德离去后,南泱方闻见黎妃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她道,“淑婕妤好高明的手段,真教本宫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微扬的杏眸淡淡地睨向江璃蓉,瞧了她一阵儿,方才道,“黎妃娘娘,方才你说要谢臣妾,倒教臣妾想起了一件事,娘娘着实该谢臣妾。”
黎妃细长的眼儿微微一闪,望着南泱淡然的目光,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看来娘娘记性不大好,”她挑起一个冷笑,望着黎妃,缓缓续道,“臣妾替您除了诤妃这个心腹大患,娘娘难道不该谢臣妾么?”
“你……”听出了南泱话语中的讥讽,黎妃心头大怒,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娘娘您不必这么生气,”南泱笑容恳切,细细地打望着江璃蓉气急败坏的容色,诚挚道,“臣妾亦是一片好心,想提醒娘娘,千万莫要以为老虎睡着了,便在她口中拔牙,因为虎牙咬人,可是疼得很。”
黎妃气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怒视着南泱,狠声道,“南泱,你休拿本宫同唐梦雪那个蠢货比,咱们大可走着瞧!”
说罢,她起身拂袖而去,又听见南泱同许茹茜沉沉稳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臣妾恭送黎妃娘娘。”
南泱,宫里是时日长得很,本宫有的是时间同你慢慢斗。
江璃蓉心头一声冷笑,大步迈出了兰陵宫。
望着江璃蓉的背影,南泱的眸中浮起一丝冰霜,此时,许茹茜柔细的声音却在耳畔缓缓响起,“姐姐,黎妃比唐梦雪聪明太多,不是那么好对付,你要千万小心。”
“……”闻言,她的眸子微动,层层冰霜淡去,复又望向许茹茜,执起她的手,道,“如今你怀着龙嗣,自当万事小心,就别操心我了。”
“……”许茹茜朝她轻轻颔首,右手缓缓地抚上自己尚还平坦的小腹,双眸微垂,缓缓道,“皇上如今只有灵越同绸覃两个帝姬,无论如何,我定会为他保住腹中的龙脉,不惜一切代价。”
“……”南泱默然地望了笙嫔好一会儿,方才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柔声道,“皇上若晓得你的这份心,此生必不会负你。”
“……”许茹茜的眸中滑过一丝自嘲,淡淡道,“但愿吧。”
夜幕垂下,又是一个无月之夜。
望着明溪忙碌的身影,南泱不禁疑惑道,“这么晚了,明溪你怎地还不去睡?在拾掇什么?”
“后日便要启程往太和山,”明溪一面将一件狐狸毛披风从柜子里翻出,一面笑道,“奴婢在为娘娘收拾要带去的衣物,皇上的旨意来得突然,还有好些东西要准备。”
“……”南泱微微颔首,却见她收拾的尽是厚实的衣裳,不禁又问道,“都六月的天儿了,你怎么尽拿些厚衣裳?”
“……”明溪闻言一笑,回道,“娘娘有所不知,太和山上长年有积雪,冷得很,奴婢给您准备些厚衣裳,以备不时之需。”
南泱望着明溪半晌,只见眼前的女子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目间娟秀美丽,忽地便生出了一丝愧疚之感,遂笑道,“明溪,待你年满二十五,便出宫嫁人吧。”
“……”明溪手下的动作一僵,面上划过一丝慌乱,望着南泱急道,“娘娘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奴婢做错了什么事么?”
“不,”南泱微微摇头,站起身子,用未受伤的左手拉过明溪,朝她笑道,“你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不该陪我在这深宫里头终老,我的命已注定,可你不同,你有自己的人生,你能有不同的选择。”
“娘娘,”明溪反手握住南泱,神情坚定毅然,道,“奴婢此生一定会陪在娘娘左右,这便是奴婢最大的心愿。”
“……”南泱心头一痛,便有两行泪从眼中滑落,望着明溪,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娘娘,”明溪双眸泪光闪动,沉声道,“能侍奉娘娘,便是奴婢此生最大的福气。”
南泱心中一暖,二人正说话间,却忽地闻见了外头一阵喧闹的人声,似是从御花园那方传来的。
南泱心中生出了一丝疑惑,便拉开了房门朝着外先走去,明溪随手扯过一个小太监,朝他道,“去御花园里头看看,这么晚了发生了何事。”
“是,姑姑。”小太监说罢便拉开了宫门朝着御花园一路小跑了过去。
南泱同明溪相视一眼,只觉心头又是一阵不祥的预感缓缓地升起。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那小太监方才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满头的大汗,口中呼喊着,“不好了!娘娘不好了!”
“……”南泱一步上前,朝他冷声道,“别慌慌张张的,御花园里头出了何事?”
“田、田贵人……”小太监喘着粗气半天没蹦出下半句话。
“田贵人怎么了?”南泱蹙眉,朝他喝道。
“田贵人她……”小太监大喘了几口气,这才接着道,“田贵人她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