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许茹茜迈着大家闺秀专属的小碎步踏入织锦宫的大门时,南泱将将梳妆完毕,正在换衣裳。
“笙嫔娘娘,主子正在换衣裳,劳烦娘娘稍候片刻。”一个小宫娥奉上了一盏茶盅,恭恭敬敬地垂着头朝她道。
“嗯。”笙嫔微微颔首,端起了桌案上的茶盅抿了一口。
约莫过了半刻钟,身后便传来了一道清丽端庄的女子声线,语气中带着三分调侃七分戏谑,道——
“哟,却是哪里来了个这么水灵的美人?”
许茹茜闻言回头,只见南泱一身绛红色的长袍,长发松松挽救,垂着一缕缕的发丝在耳际,
剑眉凌厉,朱唇殷红,眉宇间英气逼人,却又透着股子莫名的妖艳调调,直教她瞧得一阵脸红。
“姐姐今日这妆容……”她的双眸中尽是掩不住的惊艳,斟酌了半晌词句,方才续道,“真是艳丽不可方物。”
“哪里比得上你这个下凡的仙子?”南泱红唇微扬,笑了笑,接着便拉过了许茹茜的双手,将她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只见,今日素来便以冷美人著称的笙嫔娘娘,着了一件样式简单的白玉兰长衫,长发在脑后绾成了坠马髻,看上去分外秀丽动人,宛如芙蕖一般清灵,犹如仙子下凡,不食人间烟火。
见此情形,南泱心头总算是舒了一口气,今次她这装扮妖娆艳丽,笙嫔又清丽无双,便恰好避过了她二人间的斗艳,也算没伤了和气。
又是一番寒暄,两人便一道携了手赴宴去了。
日暮时分,甫南泱搀着明溪的手臂,同笙嫔一道,一步步地踏入今夜举行那人寿宴的地方时,不得不承认,她又一次被万皓冉斯人的“风雅心志”震慑了一遭——
寿宴的举办地点,同她想象的什么金碧辉煌的大殿堂半分挨不着边儿,而端端的是在一处被寒波湖四面环抱着的凉亭里头。
寒波湖的湖面上,一年四季都飘散着薄薄的雾气,乍一望去,如梦似幻,恍恍惚便如置身仙人梦中,而位于寒波湖正中的,便是修建得分外精致的龙泽亭,占地极广,碧瓦飞甍,檐牙高啄,烟波浩渺,今次那个万姓皇帝举行他二十七岁生辰寿宴的地方。
“茹茜,看来,今次我二人是来迟了些。”南泱敛着眸子,唇畔勾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眼风微微地朝着那龙泽亭里头瞄了几眼,只见里头已是一派地灯火煌煌,隔着老远,一股子浓郁的混合了数十种香料的气味便扑入了她的鼻子,莺声燕语隐隐传来,不消多想她也晓得,里头是一派如何的盛景。
“……”许茹茜闻言,面上亦是浮起了一丝浅笑,回道,“这在这锦绣深宫之中,后宫中的娘娘们哪个不是盼着佳节宴饮,盼了这么长的时日方才赶上皇上的生辰,她们自是不敢怠慢。”
“……”南泱的眸子微动,没有搭腔。
“今夜一过,”许茹茜的眸子里头夹杂了一丝复杂的神色,教人看不明白,语调中亦是参杂了几丝悲凉的意味,复又徐徐道,“便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咱们都是看着皇上的脸色行事的。”
闻言,南泱面上笑了笑,忽地,她只觉被明溪搀扶着的左臂处传来了一阵细微的疼痛,便拿眼风儿微微地朝着明溪扫了一眼,只见明溪正垂着眸子。
南泱心思微转,便微微地俯了俯身子,将左耳朝着明溪凑近了些许,压低了嗓子道,“何事?”
“……”明溪的双眸缓缓抬起,望了南泱一眼,又望了前方不远处一眼,南泱立时会意,便顺着明溪的眼光看了过去,只见远处那龙泽亭的外头,立着一个女子。
见此情形,南泱的眸子微微眯了眯,只见前头那位,面上的妆容无比精致,雪色的肌肤吹弹可破,细长的眉眼尤为深邃动人,周身笼着一件儿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如何瞧都是一副雍容华贵的美妙姿态。
而此时此刻,那美妇人,正笑颜盈盈地望着自己。
心头的思索不过一瞬,下一刻,南泱的面上已然堆满了格外亲切的笑容,拉过许茹茜的手便朝着那美妇人迎了上去——
“臣妾参见黎妃娘娘。”
南泱同许茹茜皆是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子见了个礼,明溪同碧儿便是纷纷跪了地,行了大礼。
“姐姐明艳绝伦,大万朝的第一美人,真真是实至名归啊。”黎妃面上一派的温婉笑容,望着南泱,眼中尽是满满的赞美之情。
“……”南泱动了动脸皮,亦是扯出了一个三分谦逊外加七分娇羞的笑容,回道,“臣妾陋颜,如何比得上黎妃娘娘。”
黎妃闻言回了个不冷不热的笑,又转了眸子去往许茹茜,笑道,“笙嫔妹妹,你怎么才来……”说罢,她径直从南泱的手中将笙嫔的手一把拉了过来,笑道,“皇上特意吩咐了本宫,要将你的座位安排在他的邻座呢。”
说着便拉着许茹茜朝着龙泽亭里头走。
“黎妃娘娘,这……”许茹茜的脸色有些难看,双眸朝着南泱望去,只见南泱的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倒是朝她笑了笑,示意她跟着黎妃去。
“……”她仍是为难,面色隐隐地有些泛青。
“……”黎妃一双细长的眸子微微一挑,朝着南泱望了一眼,故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笑道,“瞧我,怎么就把姐姐给忘了呢?姐姐你便随我们一道来吧。”
一句“你”,一句“我们”,这个黎妃,正是变着法儿地在提醒自己:在万皓冉心中,她们才是得宠有势的,而她,是与她们截然不同的另一类人。
南泱的容色沉了下去,面上虽仍是含着一丝笑,双眼里头却再没了半分笑意,她觉着,被人欺负到了这份儿上,她便是演技再好也有些吃不住了。
“不了,黎妃娘娘带笙嫔娘娘进去吧。”她面上淡淡一笑,续道,“臣妾过会儿子再进来便是。”
“姐姐就莫要推辞了。”黎妃又是一笑,竟是上前来一把捉了南泱的右手,笑。
“……”南泱被她拉着朝前走了几步,正欲开口推辞,却觉脚下被什么东西忽地绊了一下似的,一个重心不稳间,便朝着一旁倒了下去——
“啊!”
“娘娘——”明溪大惊失色,吓得说不出话来。
“姐姐……”许茹茜此时同南泱的距离,是除江璃蓉外最近的,是以,她眼疾手快,一把朝着南泱的手臂抓了上去——
龙泽亭的四周,皆是深数尺的冰冷湖水,一条从御花园通往这亭子的小道,亦是分外狭窄,只容得下三人并肩而行,周遭的栏杆亦极低,南泱身量较长,栏杆不过堪堪齐着她的大腿位置,而此时,她的身子倒下的方向,正是小道右方的栏杆……
眼瞧着南泱便要落入寒波湖中,方此时,笙嫔的手却万分及时地捉住了她的手臂,竟是硬生生将她的身子拽住。
与此同时,一阵闷响忽作,南泱只觉一阵钝痛从大腿处四散开来,几乎要将她整个淹没一般。
脑子被那股钝痛狠狠地敲了敲,南泱忽地明白了——
照着方才她站的方位,能够出脚绊倒她的,只有可能是许茹茜或黎妃,答案自是不言而喻,江璃蓉借着她的身子,茹茜的身子,以及她自己的身子,将好便挡住了众人的视线,是以,就算是她晓得是她黎妃娘娘下的毒手,她也没有证据。
“娘娘……”明溪帮着许茹茜将南泱缓缓扶了起来,满面忧容,道,“多亏了笙嫔娘娘,若是你跌入了寒波湖,那可如何是好……”
“……”南泱强忍住大腿处的痛楚,面上一派的大定,笑道,“这不是没跌下去么,你莫担心了。”
“姐姐,你可真是吓死我了……”许茹茜亦是惊魂未定,嗔道。
“就是,”江璃蓉的面上也是一派的忧色,关切道,“姐姐怎么如此不小心,伤着哪儿没有?要不妹妹替你向皇上说一说,你先回宫休息?”
“……”南泱闻言,心头一声冷笑,面上却笑着答道,“谢娘娘关心,并没伤着哪儿,让娘娘担心,臣妾真真过意不去。”
“……”黎妃的眼中急速地掠过一丝不甘,却亦只是瞬间,只笑了笑,便携着南泱同许茹茜的手朝着龙泽亭里头走去。
龙泽亭里头,早已是座无虚席。
南泱端着眼风儿望了一眼,只见这处亭子当真是极大,据她目测,约莫有两个春晚舞台那么大。亭中的座位分列两旁,南泱细细地瞧了瞧,只见左方的坐榻上大多是身着官服的男子,应是如今万朝的群臣,而右方的坐榻上,则是后宫的众位嫔妃,两列坐榻的正前方,便是一个还空着的主位。
南泱心头一番思索,只觉这大万朝同中国古代的其它朝代倒确是有许多不同,古往今来,她还没听说过哪个皇帝能那么大方地将自己的众老婆拿给自己的臣子们瞻仰的,倒也着实是件奇事。
南泱在一旁垂着头候着,黎妃则领着许茹茜,朝着嫔妃们落座的坐榻方向走去,将许茹茜排在了距离主位仅仅隔了两个位子的第三个位子,南泱细细地瞧了瞧,只见嫔妃座位的第一张坐榻空着,不消说,定是江璃蓉自己的位子,而第二张上便坐着诤妃唐梦雪。
只见这个美人,今次身上罩着一件霞彩绣梅的长衫,长发高绾,露出光洁无瑕的前额,额间挂着琉璃珠额饰,妆容极为精致。
唐梦雪仿佛意识到了她的目光,便朝着她望了过来,待望清南泱之后,她的面色瞬时有些难看,接着便侧过了头。
南泱心头一声冷笑,却听见一道清脆的声线在耳旁响起了,“南贵人,您的位子在韩昭仪旁边,随奴婢来吧。”
南泱抬眼去看,只见黎妃早已落座,正与诤妃交谈甚欢,而此时对自己说话的,是一个身着宫娥服饰的小姑娘,垂着头,整个人似乎有些胆怯。
她颔首,朝小宫娥道,“嗯。”
接着,她便垂着头,搀着明溪的手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明溪。”
忽闻一道压得极低的声线从耳畔传来,明溪抬头,望向自家主子,道,“奴婢在。”
“……”南泱的眸子微凛,压着嗓子,用极低的声音缓缓道了句,“方才摔的那一跤,我腿疼得厉害。”
“……”明溪闻言一惊连忙细细地望了望南泱,只见她的面上虽掩饰得极好,额角却早已泌出了涔涔的冷汗。
“娘娘……”明溪微顿,又道,“那今夜的剑舞……”
“……”南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今次,就算废了这条腿,也要将戏演足演全,演得好看。”
南泱缓缓地在坐榻上落座,还未来得及同身旁的韩昭仪寒暄,便听见一道熟悉得有些刺耳的宦臣声线远远地传来了——
“皇上驾到——”
闻言,南泱的眸子微动,同这亭子里的所有人一样,目光朝着亭子入口的方向望了过去。
只见一抹颀长挺拔的身影,步履从容地踏入了龙泽亭,南泱的双眸微闪,有些晃神。
其实,在过去的许多时候,她都晓得万皓冉这人生得很扯眼,然而,今次,不知为何,她觉着这人扯眼得很有那么几分过分。
只见此人,情丝高绾,冕旒上的珠帘层层掩映,一双清寒深邃的眸子不带丝毫温度,鼻骨笔直高挺,薄唇微微地抿着,一身玄色绣龙的长袍及地,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
传说中的,王者之气。
万皓冉步履不急不缓,清冽的眸子扫视过全场,薄唇微启,勾起一丝浅笑,笑道,“诸位爱卿爱妃,久候了。”
“……”
亭中的所有人闻言,皆是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额头紧紧地贴服着冰凉的地面。
地气极冷,南泱忍着腿部的痛楚,随着众人一道,高声喊道——
“武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吾皇——”
众人又是一叩首,接着方才缓缓地站起了身子,恭恭敬敬地立在原地垂着头。
万皓冉端端地坐在上位上,眸子扫视过全场的众人,唇畔扬了扬,牵起一丝笑,轻声道,“赐座。”
众人这才战战兢兢地坐了下去,方才还热闹非凡的龙泽亭,霎时便如死一般寂静,再没有人敢开腔说一句话。
一时间,整个偌大的亭子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清楚。
过了好半晌,南泱才听见万皓冉微凉的声音颇有几分悠哉地又响起了——
“都这么拘谨做什么?”他的眸子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骨节分明的右手抚了抚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缓缓续道,“朕的生辰,要献礼献艺的,还不呈上来?”
说罢,万皓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颇是风轻云淡地道出了一句惊得南泱差点被口水呛死的话——
“唔,前皇后,你的贺礼呢?呈上来朕瞅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