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风水师找到正在厨房里忙着刷洗碗碟的旭东爸爸,喝上梁喜酒用的碗碟堆满厨房的地面和灶台,兰花和旭东的两个舅妈也在帮忙收拾。
他把旭东爸爸叫到院外,忧心忡忡地说:“我刚才和罗歪嘴一起去看过旭东爷爷,老爷子现在完全是靠精神硬撑着,这样下去,只怕随时有危险。老爷子现在最期盼的事,恐怕是娶回孙媳妇,如果现在让旭东和白兰花现在提前完婚,冲冲喜,说不定会让老爷子再次提振精神,度过现在的危险。再说,说句打嘴的话,老爷子一旦有不测,你们戴的是重孝,你家两年内都不能办喜事,旭东的婚事还要拖多久,你算过吗?”
旭东爸爸呆呆地望着浓浓的夜色和远处夜幕笼罩的影影绰绰的远山,初春的夜风带着阵阵寒气,从后山萧萧而来。良久,他对风水师说:
“这样做,太匆忙,咱更亏欠兰花呢。”
“你不必太自责。事情到这个份上,这是在救人。兰花姑娘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她会理解的。兰花爸妈的工作,罗歪嘴去做,你就放心去准备,最好就在二月二十六日,不能拖到三月。”风水师拍拍旭东爸爸的肩膀,就去找旭东和兰花。
风水师又把旭东和兰花招呼到诊所旁边的走廊上,他把提前完婚、结婚冲喜的安排,严肃而详细地陈述一遍,兰花一直在静静地听着,时而看看旭东;旭东却边流泪,边不时地摇头。风水师话音一落,兰花就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
见旭东摇头不语,风水师就有点着急:
“旭东,你从医学角度看,这种做法似乎没有道理。可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况你们的婚事是爷爷期待了多久的喜事?”
“没用的,没用的。”旭东还是摇着头说。
“没有尝试过,怎么知道有没有用?有些事从科学上是解释不清的,但会创造奇迹,不然,玄学就不会成为一门学问。”
“可是……”,旭东还想说,但是被风水师打断了。
“你这孩子,这是在救爷爷呢。你首先得相信这种办法可以让爷爷兴奋,让爷爷精神倍增,我们去安排才有意义。”风水师生气地说。
旭东觉得都九十年代了,还做这样愚昧的事,岂不是贻笑大方?自己难以接受。但风水师提到“救爷爷”,他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如此仓促地举行婚礼,实在是委屈兰花,他泪眼朦胧地注视着兰花。兰花还是坚定地点点头,侧过身,对风水师说:
“师傅,就按你们的安排去做吧。”
“真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善良姑娘。”风水师发出由衷地赞叹。
第二天早晨,罗歪嘴刚看到窗户有点灰白,就从床上坐起来,蹬醒还在熟睡的麻脸老婆:“快起来,给我做早饭去。”
“你发什么猪头疯,哪天不是懒床到八九点?”麻脸老婆沿着他蹬的方向翻个身,又睡起来。
罗歪嘴一把掀开被子,吼道:“老子今天有急事,你还真以为老子疯了。”
麻脸老婆只好嘟着嘴,半睁着眼,开始穿衣服下床。没办法,经济地位决定听话程度,罗歪嘴好吃懒做,挣来的烟酒和喜钱,却日益增多,脾气也渐大起来。自己拼死拼活在几亩责任田上,风里来,雨里去,烈日烤,早已累得红颜凋尽,收入还不及他的十分之一。好在这歪嘴吃东西虽然嘴高,不过一月在家吃也就十天左右,伺候得不如意,挨骂,忍忍就过去了,谁让自己就是这命呢。
吃过早饭,罗歪嘴蹬上自行车,就马不停蹄地赶到白兰花家。
兰花爸妈也早早就已起来,老俩口被半夜回家的兰花弄得再没睡着。自从旭东家新房动工后,兰花就没回来过,可半夜里,旭东忽然送她来家,老俩口满腹狐疑,就再三逼问兰花。兰花怕爸妈知道后睡不着觉,想等天亮再告诉他们。实在被逼不过,兰花就说出结婚冲喜的原委,这是救爷爷,她希望爸爸妈妈能同意。
兰花爸妈几乎是同时吃惊地张大嘴巴:“事情这么急,怎么忙得过来?什么年代,怎么还信冲喜?这结婚可是终身大事,就在那破破烂烂的房里拜堂?”
“你们没看到爷爷现在病危的样子?风水师说冲喜或许可以让爷爷精神好起来,在什么房里结婚没有关系的,旭东不能没有爷爷,我也是。”兰花说着,就流下泪来。
兰花爸妈只好先搁下,他们回到床上时却再也无法入睡。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兰花妈妈本来今天就要去珍珍家,王二已来找过两次,珍珍要生娃了,就这两天的事。妈妈不在身边,珍珍吓得直哭,明天一早是必去的,她已答应晚上又找到家来的王二。大宝这几天经常发脾气,摔东西,王露又常常一个人偷偷地哭泣,兰花妈妈始终在找机会,想和王露谈谈,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疙瘩。如今,突然要给兰花完婚,准备时间只有一天,怎么来得及?
当罗歪嘴走进白家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院时,迎面便看到兰花的爸妈。兰花妈妈手里提着东西,显然是要出门。
“罗师傅,你这么早!”兰花妈妈礼节性地打着招呼。
罗歪嘴从他们俩人掩饰不住的冷淡中猜测,结婚冲喜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他干脆直截了当地说:
“这不是有紧急的事,要请你们俩定夺,不能不赶早。”
“什么事,你和兰花爸说,我现在就得去小女儿珍珍家,她快生了。”
兰花妈说着,就向门外走。
罗歪嘴正好挡在门口,他只好侧过身,焦急地说:
“我就几句话,等我说完,你再走,行不行?”
“罗师傅,请别生气。我小女儿珍珍已经临盆,可能就是今明两天,她很害怕。这女儿生孩子,鬼门关里走一遭,做妈的总要去看看吧,不然,怎么放心?”
“请到堂屋坐,罗师傅,我们好商量商量。”站在一旁大宝爸爸歉疚地说。
三人一起向堂屋走去。
“杨老爷子眼看就要断气了,这救命的事,你们说要不要去做?”罗歪嘴刚坐下就问。
“那当然要去做,要去做。”大宝爸爸赶紧接话说。
大宝妈妈拉条板凳,坐在门口,不时向门外张望。这几天,抽不开身去看珍珍,她总在担心,王二随时都会来告诉她珍珍生了的消息。
“风水师说,现在只有结婚冲喜或许可以救一救,风水师的话,你们听不听呢?”
“怎么会不听风水师的话?只是我们眼下真的抽不开身去办兰花和旭东的婚事。总得准备些嫁妆吧,这一天时间怎么去办?”兰花妈妈面露难色。
“救人要紧,那些礼数尽可以省去。再说,杨家怎么会在乎你嫁妆的多少。倘若错过这样的救人机会,且风水师有言在先,你们岂不感到良心不安?”罗歪嘴见兰花妈的口气软下来,赶紧趁热打铁。
正在这时,兰花走进堂屋。罗歪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她觉得该由自己来决定这件事的处理方法,救人是第一位的,爷爷在旭东心中的位置是无可替代的,在她的心中也是。她语气坚定地说出自己的打算:
“罗叔叔,感谢您对我的婚事和爷爷病情关心。爸爸妈妈,挽救爷爷,这是我们晚辈的责任。我们今天准备,时间够了。我不要什么嫁妆,也不需要买什么新衣服,我就穿年前买的那套新衣,按风水师的安排,明天出嫁。”
“兰花,你年轻,哪里知道这结婚是终身大事,图吉利呢,怎么能穿那套穿过的衣服?”妈妈焦急地说。
“可是,来不及去买。怎么忙得开,还要通知亲戚朋友?”爸爸问。
“再忙,也要让兰花穿着一身新才能出嫁,要不,怎么叫新娘?”妈妈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听到三个人你来我往的对话,罗歪嘴刚刚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他心里暗喜,比预想要顺利得多,说明白家人的老实诚恳也是超过预想的。惯于在婚嫁中指挥千军万马的才能已到了展示的火候,他清清喉咙,开始有条不紊地调兵遣将:
“珍珍生产也是大事,王露跟兰花妈一起去珍珍家。如果一时还生不下来,兰花妈留下,王露立刻回来送信,这边也好放心。”
兰花妈妈见事已至此,听他说得也在理,就点了点头。
接着,罗歪嘴对白家请哪些亲戚、摆几桌酒席和各种礼仪做好详细安排后,就先去回复杨家,让他们也做好各种结婚冲喜的准备。
二月二十六日这天,对双墩镇的杨家、白家和王家来说,注定是个不寻常的日子。杨家结束三代光棍十多年的耻辱,老爷子转危为安;王二有惊无险,喜得贵子;白家嫁女儿,女儿生产,儿子离家出走,忙得焦头烂额。
这天一早,按照风水师和罗歪嘴的安排,旭东父子先拿着大红喜字,一起站在杨老爷子的床前,告诉他旭东和兰花今天结婚的消息。
“爸爸,你老看,今天是旭东和兰花结婚的大喜日子,你可要起来喝杯喜酒。”旭东爸爸一手拿着喜字,一手去拉拉爷爷的被角。
爷爷还是没有回答,老人不能开口说话已经十几个小时。这段时间,他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好像在等待生命之灯的完全熄灭。
旭东看到爷爷的被子在爸爸说完后好像动了一下,就赶紧喊道:
“爷爷,爷爷,今天是我和兰花结婚的大喜日子,您不是最喜欢兰花吗?天天盼着兰花做您的孙媳妇吗?啊,爷爷?”
旭东说着说着,就是满脸的泪水。风水师赶紧拍拍旭东,示意他擦掉泪水。
春天的阳光透过窗户,钻进这间破旧的老屋,房间蓦然亮堂许多,一张张疲惫的脸上飘荡着温暖的光晕。阳光在杨老爷子的床上编织着斑驳的图案,只是他盖着的被子还是毫无动静。背面的花纹虽然已经退色,但被子干净而清爽。兰花知道爷爷骨子里爱干净,差不多两三天就为他换一次被褥。
“我是不是听错了,上天怜悯我,我真的能看到这一天?”旭东的话,杨老爷子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他不住地问自己,他很想翻身,但怎么也动弹不得。之前,他知道自己已无力翻身,就不想动了。可现在,他想动,他要亲眼看看这个他一生都在渴望的娶亲画面。
他的妻子在旭东爸爸刚会走路时,就在贫病交加中抛下他们父子,撒手西去。他背着山里人嘲笑的“老少光棍”的笑柄,低首行走在乡村,夜夜却做着儿子娶媳妇的美梦。这个美梦让他的精神世界无比丰富,支撑他二十多年,他终于为儿子娶到俊美的媳妇“病西施”。命运总是那么的不公平,老少两代光棍的笑话才结束多久呢,竟然凄惨成为“三代光棍”,淳朴的村民不忍心再嘲笑!儿媳妇华年早逝,他痛彻心肺,儿子怎么办?还在读书的旭东怎么办?他们又是怎样的心碎?
梦是奇特的。儿媳妇归天之后,他替旭东父子忧心,常常失眠,梦既然就更多。有时竟然忘却倒底是醒着,还是在梦里。恰如庄周梦蝶,分不清是庄子变成蝴蝶,还是蝴蝶变成庄子。不过,梦的内容都是娶亲的场面,那娶亲的新郎常常不让他看清是谁,他就拼命地挤过去看,终于看清了,啊,是旭东,是旭东,可每每此时,梦就醒了。不过,他再没做过儿子娶亲的梦。
他在那些风雨无阻的行医日子里,在这贫瘠的山村,在人群来来往往的集市,不断地寻找跟旭东拜堂的娇美姑娘,可是,人海茫茫,何处寻觅?
在焦急、等待和寻觅中,年华似水流去,不舍昼夜。又一年春去冬来,大雪封山。这是个年关将近的早晨,他好像听到报春鸟的叫声,再仔细听,是从旭东的诊所传来的,是两个姑娘的声音。他又迷惑了,是醒着,还是在梦里?他赶紧抖抖索索地穿好衣服,他确信自己是醒着,而且有个姑娘的声音似曾相识,很像他无数次梦里的孙媳妇。当他看到站在旭东诊所亭亭玉立的兰花,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帅气、聪明的旭东,孤独多年,原来是一直在等这报春鸟的鸣声。姻缘真的是一种缘分,急不来,追不来。
他有点懊恼,自己身体越来越不争气,害得兰花天天过来侍奉。还没过门,就让兰花这么辛苦,他的心里很愧疚,也很难过。在感到自己生命之灯的光线越来越暗时,他曾深深地伤感,他可能等不到旭东和兰花在红烛高照的喜堂拜堂成亲的那天了,因为新房完工到能住人,至少还要两月,他等不及,自己的灯随时都会熄灭。
怎么旭东竟然说起结婚的大喜日子?难道是上天要他亲眼目睹自己梦想成真?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做梦,于是,他拼命地挣扎,想翻过身,坐起来。
床前等待的人看到被子逐渐在动,都兴奋起来。风水师来到床头,他掀开被角,只见杨郎中满脸汗水。由于身体极度虚弱,喉咙发干,他虽然嘴巴在动,可是说话的声音却无人听见。风水师扶起他,靠坐在床头。
旭东一连声地喊着爷爷,他把大红喜字放在床边,去给爷爷倒水。
爷爷喝水很困难,旭东就用勺子喂了几口,爷爷的眼神注意到床边还有旭东爸爸手里的大红喜字。他的眼神忽然之间明亮起来,这是真的,不是梦!他声音虚弱地问:
“旭东和兰花真是今日结婚?”
站在床前的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风水大师更是兴高采烈地说:
“老爷子,你吉星高照,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就等着看你的旭东和兰花拜堂成亲吧!”
爷爷万分疲惫地笑了,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抚摩着旭东的脸: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
风水师吩咐众亲戚各司其职,先把大红喜字贴在院门和堂屋大门两边,安排去白家接白兰花的接亲队伍提前吃午饭,务必在下午一点前把新娘接进门。
接亲队伍坐着四轮车,一路突突突地来到白家庄时,临近十一点。只见白家庄田埂、后山和树林都是匆匆行走的人,他们都是白家的亲戚。原来,按山里的风俗,新娘从娘家走时,需要哥哥、弟弟或者爸爸把新娘从闺房背到院门外的,这样离开娘家才会一生幸福,不会牵挂娘家。罗歪嘴在安排到大宝背新娘出门的步骤时,亲戚去房里找大宝,哪里有大宝的影子。兰花爸爸这才想起,从早晨起来到现在,还根本就没见大宝。王露一直在兰花的房里,帮她收拾,再陪她说说话,哪里知道大宝的踪影。
罗歪嘴见接亲的队伍到了,心里万分焦急,因为红娘在结婚当日是需要两个的,昨晚临时确定的村妇女主任到现在还没来。半小时前,王二的亲戚送信来,接生婆正在帮珍珍接生,有点困难,妇女主任暂时走不开,但会在新娘出门前赶过来。唉,什么时候才能过来,可千万别误时辰。
好在白家寻找大宝的亲戚都能按他的叮嘱,不管能否找到大宝,一听到接亲四轮车的轰鸣声,马上回来,放鞭炮,准备酒席。因为接亲队伍是必须在新娘家喝了喜酒才能上路,那怕是象征性地端端饭碗,端端酒杯。
找不到哥哥大宝,爸爸可以背新娘出门,妇女主任再不来,这临时的红娘怎么办?一个红娘是绝不可以送新娘去男方家的,这是山里的大忌。而且,新娘出门时,两个红娘还要合作撕开男方送来的连在一起的两刀猪肉,这肉是不能用刀割开的,俗名叫“连儿肉”,撕开了,意思是爸妈不要牵挂嫁出去的女儿,女儿也别思念娘家。要是哪个屠户使坏,让两刀肉多连一点,那可就有两个红娘好受的。
妇女主任迟迟不来,着急的可不仅是罗歪嘴,大宝爸爸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他早晨一起来,右眼皮就在跳个不停,他本就迷信“左跳财,右跳灾”,而大宝妈妈昨天上午就去了珍珍家,到现在都没回来,妇女主任这么重要的责任也回不来,看来这“灾”不是失踪的大宝,难道是珍珍……?他脸色发白,不敢再想下去。
十二点前必须动身从白家走,否则,前功尽弃。这是风水师临别时说的最严肃的话,罗歪嘴甚至从他说话的腔调里听到还有一句“后果你一人承担”。因此,十一点四十分,他向妇女主任回来的方向眺望最后一眼,空山不见人,但留路迢迢。他转过身,以无可争辩的口吻对放爆竹的人说:
“放催妆炮。放响后,来我这里来,帮我一起撕开连儿肉。”
放鞭炮的人是兰花的小叔白尚学,身材矮小,向来寡言少语,又看到人高马大的罗歪嘴满脸严肃,也就不敢再问。这边刚放完炮,就往罗歪嘴身边跑。罗歪嘴从杨家带来的礼品筐内扯出“连儿肉”,凑到跟前一看,还好,两刀肉的上部连得不多。
白尚学很早就听说,这红娘吃香的,喝辣的,舒服着呢。可有一关是必过的,那就是撕开“连儿肉”,据说有的红娘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也未必撕得开,有时两个红娘甚至要扯上半个小时,还必须合作默契。因为双手抓住猪肉,满手的油腻,很滑,假如没抓紧,滑落了,就会把抓另一刀肉的红娘摔个仰八叉。因此,白尚学一开始就咬着牙死死地抓住其中的一刀,另一刀自然由罗歪嘴扯着。罗歪嘴说:
“听着,我喊到二时,你我就一起用力拉。”
白尚学用力点点头。
于是,罗歪嘴双手抓紧肉,开始喊:“一二。”
就听“啪”地一声,白尚学死死抓着猪肉,仰面跌在地上,罗歪嘴的那一刀也被扯过来,两刀肉还是连在一起。
这白尚学听到罗歪嘴刚喊道“一”,就拼命拉,也不能怪他听错,因为罗歪嘴嘴巴是歪的,用力喊时歪得更厉害,吐出来的字音“一”到白尚学的耳朵就成了“二”,何况长长的催妆炮还在轰鸣着。白尚学哪里知道,撕“连儿肉”,两个红娘的合作是喊“一”准备,喊到“二”时两个人才同时用力拉。
万幸的是,两刀肉并没有跌落地面而沾上泥土。因为白尚学死死地抓着一刀,另一刀被扯过来,正好落在他的裤裆上,白尚学是仰八叉躺在地上,两刀肉是干干净净,还算吉利,可白尚学的胸前和裤裆两侧都沾上白腻腻的猪肉屑。白尚学也没摔到伤筋动骨,初春时节,既然还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衣是先着地的,白尚学的身材又矮小,撞击力又减轻几成。只是这一幕发生在催妆炮隆隆炮声中,大宝爸爸背着兰花已经走出院门,接亲送亲的亲戚们紧随其后,众人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大宝临时失踪的阴影在兰花出门时瞬间消失。
罗歪嘴迅速冲过来,接过“连儿肉”,肉还是干干净净的。白尚学已经被人扶起来,毕竟头轻微地撞击地面,有点目眩。不过,他心里清楚得很,侄女今日大喜日子,自己是不可以生气发火的。罗歪嘴现在告诉他的,已经很简单了:
“你紧紧抓住就行,我来撕开。你先把手上的泥巴洗掉,新娘已经出门,不能再等。”
罗歪嘴刚才已经看过两刀肉的连接处,屠户实际上把两刀肉连接的肉皮都用刀划开过,只是没有完全划透肉皮,要留给红娘来撕开,“连儿肉”的意义恰在此处。女儿与父母的亲情是紧紧相连的,不是父母要泼出女儿,也不是女儿狠心离开父母,都是狠心的红娘撕开女儿与父母的深情。
白尚学的仰八叉一跤不仅有极强的娱乐性,还有着极高的价值意义。它无意中把屠户用心良苦地在两刀肉连接处留下的痕迹给摔了出来。罗歪嘴看到后,自信大增,就是他一个人也可以撕开。
撕开“连儿肉”后,罗歪嘴再次斩钉截铁对白尚学说: “妇女主任来不了啦,估计珍珍那边很困难,你赶紧点燃最后一挂送新娘爆竹。随后跟我一起去杨家,临时担当红娘。”
白尚学指着身上的猪肉油腻屑,想推辞,话还没出口,罗歪嘴大吼一声:
“你们白家今天乱成啥样,你不知道?你还想添乱,不听我吩咐?再不走,接亲的四轮车就要开走了。”
白尚学哪里还敢回嘴,只得全听罗歪嘴的吩咐,连连点头。
罗歪嘴脸上满是冷霜,心里可是得意自己的急中生智,除了白尚学这样的老实人,谁会这样稀里糊涂听自己的安排。
当罗歪嘴和白尚学挤上等待他们的四轮车时,罗歪嘴看看腕上的手表,刚过十二点。他得意地笑了,因为他的任务已基本完成,杨家的事自然有风水师负责,冲喜婚姻的拜堂仪式因人而异,其设计来自风水师的灵感。
杨家老宅作为新房来迎接秀气逼人的媳妇兰花,着实有些小气。伴娘簇拥兰花经过院门,诊所门,堂屋和诊所之间的分隔门,伴娘不得不三次放下搀着兰花的手,鱼贯通过窄门。诊所的后半间就是拜堂的地方,旭东和兰花都站在堂屋中央,一对高高的蜡烛已经点燃。
风水师先进行一番详细的安排,但听鞭炮响起,新郎新娘和亲戚都跟在他身后,走堂驱邪。
当院门外的鞭炮声清脆地响起时,风水师让专司香案烛台的人先燃香。他随后换上八卦法衣,在堂屋念上一通咒语。接着,让燃香的人端着香案,走在前头,大师手持桃树枝跟在后面,大师边念咒语边四方挥舞树枝,一对新人和众亲戚跟着,走过家里的每个房间。在旭东爷爷的睡房停留时间最长,风水师不仅安排新人叩拜爷爷,还让爷爷送上给新人准备的红包。爷爷斜靠在床头,气色显然好了很多,中午时还喝了点米汤。
院门外的鞭炮声一直在鸣响着,似乎把杨家的晦气炸到九霄云外,只留下这满堂的喜气。风水师领着众人走完所有的房间之后,他们重新回到堂屋,旭东和兰花才开始正式拜堂。 这场特殊时刻举行的婚礼,或许能给杨家带来无限的好运。午后的暖风在响彻青山的爆竹声中,正从旷野上阵阵吹来。杨家后山漫山遍野的兰花,已经团出鹅黄色的花蕾,花期已近,芬芳扑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