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她抱着我。很久以后,我抱着她。
“妈妈说我刚出生时,头发特别黑,像个小茶壶盖一样包着头,一看就是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她还说我生下来时很胖,白白胖胖圆圆溜溜的,特别可爱,谁知头发越长越黄,人也越来越瘦了。
我小时候她会抱我在腿上,然后“哦哦”地哄我睡觉。她说她不会唱摇篮曲,也不会讲睡前故事。我就说你怎么当得妈妈,什么都不会,还是教语文的呢!
她听后会很认真的道歉,然后随便拎个故事给我讲。
我至今还记得她讲的那个男人的故事。枪射过来时,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下头上的棕色帽子挡住子弹。再挪开时,帽子上很多子弹穿过的痕迹,冒着烟。
那个故事真的很烂,以至于我只记得一个场景。
我清晰地记得,还把那个男人的帽子想象成贝雷帽。男人看不清面容,但是特别酷。
我想我之所以记住这个想象中的画面,是因为那个男人特别帅也特别酷。
现实中没有这样的人。
难道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呈现出我的少女心属性了吗?”
……
“薛佟!”母亲在厨房叫她。
薛佟刚起了一行,听到母亲叫她,水笔在纸上划过一条不和谐的痕迹。薛佟叹息,合上笔盖,把笔记本放进抽屉最里处。
那是最安全的地方。
“干啥?”薛佟把写东西时翘在椅子上的腿放下,穿上母亲给她买的深蓝色拖鞋,歪歪扭扭地走向厨房。
厨房在院子的东侧,挨着主屋。厨房的对面是一大片土地,种着两颗柿子树。再往南一点就是车棚,其实就是放杂物的地方。薛佟在那里养过两只兔子,每天拔草去喂,看着兔子用小巧的嘴一点一点吃进去,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与乐趣。她特别喜欢拿着草喂兔子,感受草在兔子嘴里消失,她觉得特别有趣。
院子里还有一颗桂花树,每年八月的时候,整个院子里飘散着桂花的香气。
还有一颗樱桃树,记不清什么时候砍了。
薛佟路过桂花树的时候,拂了拂它的叶子。心情很高兴。
不管她再怎么孤僻寂寞,世上总还有一些属于她的东西。亲情,桂花树,猫咪。这些都是属于她的,但她心里明白,有些东西会像她养过的两只兔子一样,不知不觉的消失。
薛佟蹦到母亲身前,笑着叫:“妈妈!”
厨房里油烟味很大,温柔的女人娴熟地炒菜,在滋滋的炒菜声中放大嗓门喊:“去把新买的味精拿来!”
薛佟抱怨了声,“啊!吃味精不是不好嘛!不放不行吗?”其实她就是想偷懒。
母亲白了她一眼:“不放你就不吃!快去拿!”
薛佟任命地拿来撕开,然后递过去。
“去拿盘子!”
“……噢。”
她就知道来了就走不了了。
盛好菜后,“端到客厅。”
“噢。”
薛佟耷拉着脑袋。
放下盘子后,她提脚就准备回屋,不给母亲一丝一毫趁虚而入的机会。
刚打开自己的房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她叫:“妈!妈妈!”
没人应声。大概没听见。
薛佟一看来电显示是“老公”,没犹豫地打开手机接通:“爸爸!”
“喂,乖女儿!今儿我不回家吃饭了,跟你妈说一声!”
“你去哪吃?跟谁一路啊?”
“跟朋友,我先挂了。”
滴滴滴……
又是朋友。肯定又喝酒。
薛佟跟母亲说了,仔细看母亲的表情,母亲皱了皱眉就吩咐她把熬好的米汤端过去。
薛佟哀嚎。
……
薛佟喜欢看着电视吃饭,无论是什么题材的她都会看。反正只要开着电视,她就能吃下饭。
母亲一开始很严厉地管教,后来没啥屁用,就随之任之了。但有时又不甘心,吼几嗓子喊个“三、二、一”轻易制住了炸毛的薛佟。
这个世界上能轻易管制住薛佟的也就只有她了。就连薛父薛哥哥都不管用。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爱啊。在这个孤寂无聊的人生中,她最喜欢妈妈了。
“妈妈,薛英什么时候回来啊?”薛佟咬着筷子问看向电视剧入迷的母亲。
薛母皱眉,敲薛佟一栗子:“叫哥哥!”
“有什么关系?薛英都没说我!”
“没大没小!”
“所以说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上完课不就回来了!天天问!就不知道学习学习,像你哥哥那样考个好大学,985、211……”
薛佟不耐烦,每次都扯到学习上,真的很烦。“行了行了,我知道他学习好。”几口喝完剩下的汤,把碗搁桌子上就回了屋。
门一关,就是她的世界。
薛佟全身都松懈下来,随便抽一本小说倒在床上看,直到手麻了才起身坐到书桌前。
薛佟房间里窗户正对着院子,坐到书桌前抬眼便能看到外面绿幽幽的世界。
发了会儿呆,从抽屉深处拿出日记本,继续写。
“……小时候,我喜欢躺在妈妈腿上,头埋进她柔软的怀里,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安心的地方。的确,妈妈的怀里是世界上最让人安心的地方。
我特别喜欢与人的身体接触,以前抱妈妈我会特别用力。我喜欢那种从脚尖到头发尖都会战栗的感觉,那让我感到特别舒服。
妈妈长得很漂亮,眉眼柔和,小巧的脸蛋,有一种淡淡的忧郁气质。
很多人说我长得像妈妈,可我为什么觉得自己随了爸爸呢?
爸爸长得不好看,哥哥遗传了妈妈就长得很好看,而我……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吧。
爸爸应酬多,不着家,哥哥又要上学。所以我所有成长的记忆都有妈妈的痕迹。妈妈陪我吃饭,带我看病,陪我看电视。
最深的感情来源于陪伴。
陪伴我的,自始至终,也只得母亲一个人。
我喜欢回忆以前的点点滴滴。若我没有回忆……我将不能拥抱她。”
薛佟刚写完最后一个字,就听见外面有人喊她。抬头便看见田棋风风火火地走进来。
她急忙收了日记本,然后拿过来方才看的书一本正经得摊在书桌上,装作很认真在读。
没办法,此招运用过多,已臻“化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