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周副将上前两步，歪头满脸的不屑，毫无上下之礼，“我不服。一者，用间是军之大事，向吐谷浑战区派出细作，想此等军国大事，你有何必要请来他这么个一无是处、二无半分官衔的大头百姓？”
刘审礼本想细说，却也知跟他这种人根本就说不清这个理，索性，干脆闭而不谈。
谁想这周副将并不知趣，更不知进退，“将军，二者，您要派兵前出吐谷浑打探吐蕃军情，我们有的是将士，您何苦找他这么一个小猎户？再说了，如此军机大事，您怎么能交给他这么个无能小辈呢？他有这个本事吗？再说他会不会再给咱们泄了密？”
这话说得太伤人，士可杀不可辱呀。刘审礼看在他那个在京中阁部任职的爹的份上，不便发作，但却奈不住心中愤懑，“周副将，我大唐府兵的调遣、指挥权属於朝廷。根据我大唐律，凡牵扯对外用兵，发兵10人以上者，均须由州刺史与府兵的折冲都尉勘验核准，并报尚书省、门下省，得到皇帝颁发的‘敕书’和铜鱼符后才可发兵。周副将，这些你可知晓？”
“这些我当然知晓，还请将军先回答本人的问题。”这小子倒还上劲儿了。
刘审礼一笑，“前两日吐谷浑乌地可汗已携弘化公主奔逃而来，可见吐蕃大兵已发吐谷浑全境，然而眼下吐谷浑国内到底是一个什么状况，你可知道？”
“这个……末将不知，”被主将问住，显然是一件没面子的事情，当然需要找理由推托，“不过末将以为，我们守好我们的边城即可，关心这些外人之事做甚？”
“住口！我把你个胸无大志、目光短浅的领兵之人，怎好张口在此胡说？”刘审礼实在是忍不住了，一拍桌案，“近日，吐蕃兵发吐谷浑，他们的可汗投奔我大唐暂且不说，单单近日逃难而来的吐谷浑百姓，也已不在少数。你可知这其中有无吐蕃奸细？若他们对我大唐图谋不轨，在我大唐起事，那我们这些领兵之人又该如何应对？再者，吐谷浑与我大唐乃是翁婿之国，他吐蕃如何就敢灭其国？既灭其国，那我再问你，你可知吐蕃下步的打算？吐蕃是欲从吐谷浑往东攻打我大唐，还是往西攻我大唐丝绸之路上的安西重镇，抑或者往北切断我大唐的河西走廊？”
“这个，这个末将实在不知。不过，不过我们派人打探就是了。”周副将理屈词穷。
“派人打探？你说得轻巧！虽然我大唐与吐谷浑是翁婿之国，但毕竟国不相同，现在未得兵部指令就贸然派兵进入吐谷浑境内，是属于对外用兵。还是回到刚刚的话题，大唐律明确规定，凡对外用兵，发兵10人以上，就得报批、就需得到皇帝的赦书，咱们姑且不论能不能得到批准与皇帝赦书，单单是批准了，深入敌境打探敌情，那是要把脑袋别到裤腰上、搞不好容易把脑袋都丢了的危险之事，我来问你，这种危险的事情，你干得来吗？”
“我……”周副将被问结巴了，却仍旧嘴上不服输，“将军，末将身为守城副将，这种小事，我怎么能去？”
“等到让你去了，打探军情又成了小事啦？”刘审礼气不打一处来，“那刚刚是谁在本将面前信誓旦旦，说什么用间是军之大事呀？”
……
“这种烂货，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王孝杰听不下去，忍不住插话。
“谁说不是呢？正因如此，我才想出了这么个计策，请你们这些来自民间的高人出面。可这里的问题也出现了，一般人，先不说有没有忧国忧民忧天下的那份心，单就是这个胆量与本事，便也是没有的。”刘审礼边说边撇嘴。
“明白了。”王孝杰点头。
“孝杰，我只是想说，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包括救月影姑娘。她是你的娇妻，却也是我大唐的子民。对于她的被掳，我有责任，对于她的解救，我作为守城的将军，更是义不容辞。”刘审礼越说越气，猛然站起，“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
“谢谢，”情绪是会感动人的，王孝杰眼中含泪。他尽量平抑内心的激动，“将军，孝杰一介武夫，不会咬文嚼字，我只想说，难得将军有如此忧国爱民之心，孝杰既然已决定深入吐谷浑去寻妻，那便一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我愿领将军命，帮你探听吐谷浑与吐蕃军情。”
俩人都激动，只留下了慕容萍站在那里，表情复杂。
“该致谢的人应该是我，”刘审礼起身冲王孝杰一抱拳，“可是据我所知，你应手的武器却实在不行，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刘审礼瞒着你，根据你那把大号砍柴刀的模样，特地为你定制了一把我大唐的陌刀！”
“陌刀？”王孝杰一愣。
“还请孝杰试刀。”刘审礼一挥手，“李虎何在？上刀！”
“遵命。”堂外一声回应，李虎跟一名兵士，俩人吃力地抬着一把大出了号的大刀，累得额头冒汗，大气直喘。就这把大刀，少说也得五十斤。
哎哟，看着那刀，王孝杰暗自一惊。习武之人视兵器如命。
粗看之下，这刀与自己的大砍刀并无太大不同，但细看之下，王孝杰的俩眼立刻瞪得溜圆。虽说此刀的刀头依旧如半扇门面，但是打造的铁质已是天壤之别。这是精铁。仔细再看，原先自己那口刀只开了一侧的刃，而眼前这把却是两侧俱已开出了明晃晃的刀刃。那刀口开得也好，一看就是正规匠人所制，刀刃处泛着淡淡青色寒光。不仅如此，连刀尖处也给磨得锋利异常。不敢说吹毛断发，却也是看着瘆人，当真砍上即死、擦着即伤。
哟，这刀杆怎么如此与众不同？王孝杰又是一惊，自己原先那刀杆是一条剥了皮的槐木，可眼前这根，该怎么形容呢？王孝杰仔细瞅半天，才发现它根本就不是一根。准确说，这根刀杆是由一群细竿合成的一根粗杆，似乎还拿油浸泡过，颜色都成了酱铁色，猛一看还以为是根铁棍呢。刀杆的尾部安有一个铁铸的刀纂，那刀纂呈葫芦形，带尖，尖刺锋利异常。既起着平衡大刀的作用，也做到了美观，更发挥着刺杀的实际用处。
王孝杰足足看了半晌，“这……”眼都看直了。
“孝杰可识此刀？”刘审礼开口问道。
“这便是陌刀？不瞒将军，我只是听说过，但却着实未曾见过。”也不怪王孝杰孤陋寡闻，陌刀可谓唐朝兵器中的一颗明珠，制作工艺复杂，成本高昂，若不是高级将领，根本就不配发此刀。孝杰他一个大头穷老百姓，哪里能见识到此等级别的利器？
“本将先卖个关子，先不讲这刀的来历及制作，请孝杰先行试刀。”刘审礼目光中透露着真诚。
“好，既如此，”王孝杰上前两步一抱拳，躬身施礼，“那孝杰就恭敬不如从命。”说罢一把握住刀杆，单臂一较劲，将刀举起后再往前猛然一推，“嗡……”，哎哟，王孝杰暗暗赞叹，这刀杆好大的韧性。“好，”如此柔韧，在对阵中我便可以硬碰硬，再不怕力度过大而反伤自己的虎口与臂膀了。
在对这陌刀的惊讶中，王孝杰直接蹦到了院中。双手握持，以腰发力，持、扎、劈、砍、撩、斩，好家伙，这把几十斤重的大砍刀在他的手中上下翻飞，让人眼花缭乱。
李虎在刘审礼怂恿之下，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长斧，“孝杰哥，我献丑陪你走上两个回合，也好让你知你手中陌刀的厉害。”
王孝杰并不答话，举刀便砍，李虎侧身躲开，持斧与之战在一处。那大斧原本也是件极重的兵器，李虎力不能持，短暂几招过后，使出最后的力量力劈华山就是一斧。王孝杰轻蔑一笑，并不躲闪，弓步一蹲、举刀便架。
李虎这斧用上了吃奶的劲，正砍在陌刀的刀杆之上，就听那刀杆发出一声金铁之声，“当”，震耳欲聋，再看那刀杆，受重力撞击往下一凹，随便反弹，伴随李虎“啊”的一声，大斧脱手飞出。李虎也被震得“噔噔噔”急步后撤，一屁股摔坐地上，吓得脸吓煞白。
王孝杰知是试刀，并不乘胜追击，而是兀自弯腰将大刀在背上画了个圆，将力破掉之后，一个收势，大刀“砰”一声杵在地上，再看他，面不改色、气不长出。
“好！”“好……”
刘审礼叫好，慕容萍更是蹦了起来，使劲拍着巴掌。
“孝杰真乃大将也，以你之威，于百万军中走上三个来回，也毫不费事。”刘审礼忍不住夸赞。
“将军过奖了，”王孝杰很是谦虚，眼却望着刀杆发愣。
“哈哈哈，孝杰莫不是在为刚刚那声金铁之声疑惑？木杆为何能发出铁器之声？”刘审礼来到刀前，双手用力将刀从地上拨出，捧在怀中，“刀杆者，木器也，所以发出金铁之声，制作之功也。孝杰你来看，”刘审礼做起了兵器制作讲解员，“此细竿乃是桑木。先去其皮、剥成细篾，然后放入油中浸泡一年，直到其形不变后方可取出，后置暗处阴干数月，再后，择其优者，涂以胶漆，将其粘合成杆。至此，此杆方制成一半。将此杆以细麻缠绕，待麻绳干透后涂以生漆，裹以葛布，待风干后再涂以漆、裹以布，裹一层涂一层，如此三年、反复为之。直到以刀斧砍之有金铁之声且不开裂，此杆方得制成。”
老天爷，王孝杰都听傻了，仅仅是一柄刀杆就要如此制作？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孝杰，此刀还有一异，我当为孝杰演示。”说话刘审礼请王孝杰往堂后走，穿过大堂的后门，便来到卫府后院。
院当中有一假山，四周是掘好的水池。里有红鲤数尾，在池中上下游动，甚是好看。
王孝杰不解，“将军请我来赏鱼？”
刘审礼一阵摇头，“孝杰勿言，且请看！”话没说完，他便将那五六十斤重的大陌刀径直扔入池中。伴随水花溅起，那大陌刀在水中翻滚数番，奇异的事情出现了。直看得王孝杰目瞪口呆。
慕容萍更是结巴了，连连惊叫，“刀、刀，这水中有鬼，刀竟不沉！”
五六十斤重的大铁刀，竟浮在水面不能沉。这足足让人惊奇。王孝杰虽不至像慕容萍般喊叫，但却也是满脸的疑惑。一会看看飘在水面的陌刀，一会瞅瞅刘审礼，不知该说什么。
刘审礼对此状早有所料，禁不住一阵哈哈大笑，拿手一指水面飘着的陌刀，问道：“孝杰可知这是为何？莫非真如慕容姑娘所言，水中有鬼？”
“鬼？”王孝杰笑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来的鬼？男子汉大丈夫，连人尚且不惧，奈何惧一鬼哉？只是，”王孝杰话到最后，话锋一转，指着眼前情景，“铁刀竟能飘在水面，这其中玄机，孝杰实在未能参详明白。还请将军为孝杰言说。”
“圣人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刘审礼一把将那陌刀从水中取出，将近一丈长的刀杆往王孝杰面前一摆，“孝杰，且往刀杆上看。”
奇异的一幕再次发生。但见刀杆上的水迅速消退、滴落，片刻不到，刀杆竟然成了干的。尤如鸭、鹅一类水禽的羽毛，沾水竟然不湿。
刘审礼呵呵一笑，“孝杰现在可知这陌刀入水不沉之理了吗？”
王孝杰皱眉，似是点头，又似摇头，看着慕容萍。
慕容萍急了，“你甭看我，你们大唐的先进兵器，我一个吐谷浑人，实在看不懂。”
王孝杰却并未理会她，目光再次回到陌刀刀杆之上，片刻，口中蹦出一个字，“油？”
“高！”刘审礼高声夸奖，一阵开怀大笑，“孝杰悟性果真非同一般。此刀所以入水不沉者，全赖此刀杆。桑木条受了油的长时间浸泡，早已浸透。加之裹以葛布、涂以胶漆，早已刀枪不入，且韧性更足、浮力更大。故这样的兵器，在格斗中可伤敌而不自伤。绝无硬打硬拼而致虎口震裂一说。相反，由于韧性十足，可将敌之力道百倍反弹、返还于敌，加之于敌而使敌之人马俱碎！”
王孝杰听完，禁不住是一阵发呆，宝兵刃呀！
“孝杰，此兵得之不易，古人云宝剑赠英雄，我愿以此宝刀，赠予孝杰。”刘审礼话锋一转。
“啊……这……孝杰无功受禄，受之有愧。”王孝杰就要推辞，但却心中不舍。
“不，”刘审礼一把将刀挡回，“孝杰，宝兵刃我不白送，且，我还有话讲。”
“请赐教。”
“孝杰，你此番去西域，无论吐谷浑还是吐蕃，没有应有的家什儿是不行的，此其一。其二，你此行即使不为本将打探军情，而全为解救月影姑娘，本将仍要将此兵器馈赠于你。为什么？月影姑娘是我大唐子民，本将身为守城将军，却没有尽到职责而令子民被掳，我有愧。你此行，救回月影姑娘，便是大功一件，若能再刺探出吐蕃、吐谷浑军情，那便居功甚伟，有功于社稷。我当为你奏书上表阁部，为你请功。”
“请功大可不必，孝杰本也不为功名而来。孝杰感将军爱民之深情，更感将军忧国之大义，此去孝杰定不辱此行，一救月影，二探军情。”王孝杰表态。
“好！”刘审礼一把拍在王孝杰肩膀，称赞。
“我跟着去！”慕容萍突然发声，看着俩人惊讶的目光，她一撇嘴，“看什么？我本就是吐谷浑人，对那里最熟不过。我虽不会武功，还当不了个向导吗？”
“这……”王孝杰迟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