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的日记本里,夹着她十八岁生日拍的照片。因为是初冬,穿了打底的毛衣,外面却套上了黑色的西装。那套西装是妈妈特地给她买的,穿着西装的男生女生们,还没有毕业就已经有了人民教师的模样。
邻县传来好消息,分配了五个毕业生。这个消息让不少邻县的同学都受到鼓舞,他们的眼睛里充满希望——分了五个,好过之前的一个不分。但是转眼间,他们又集体神色黯然。五个名额,九七级毕业了将近五十个人,而九八级,有三十人。
谁能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幸运儿?
但是大家都把羡慕的目光投向了谭林,九八级邻县统招生中,她最有背景。
校长的女儿,就算不分配,也能代课等待分配吧?
田安最近甩了宋波。
田安也许还是计较宋波的缺陷的。因为她的新男友李明川长得很标致。李明川是大专班的班长,也是篮球队的队长。李明川看起来很清瘦,人也内秀许多。
从外表看来,李明川和田安很相配。
“李明川的爸爸是校长,田安这个时候选他当男朋友,该不会是——”于晓梦一副看透一切的样子,却又欲言又止。
沈兰也就是在那时候从裴蓓蕾那里得知,田安并不是什么谣传的心脏病,而是乙肝患者。
“其实乙肝又不是什么大病,可是亲戚们就总是护着她,总是夸她,而老是批评我,我就这一点不满意。”裴蓓蕾说。
田安开始和李明川约会,李明川打球的时候,田安就站在一边看。
“该不会是三角恋吧?”高琴说。
哥哥给家里写了一封信,说自己的工资不够用,让叔叔再寄点钱过去。叔叔迟疑着不肯寄。
“该不会是入了传销吧。”叔叔判断说。
婶婶觉得叔叔的担忧是多余的。儿子在外地是不是做传销的她不清楚,但是,她担心没钱花的儿子在外面偷抢。哥哥带着学费逃学的过去已经给家里人留下了心理阴影。
“那,那我就给他寄一点,说好了,只寄一点。”叔叔说。
婶婶开启了抹眼泪的模式,她本来就心疼儿子,哭天骂地地说叔叔当初不该给哥哥选那个学校。
“什么破中专嘛,学兰兰考个师范,多好!”婶婶哭着说。
自从和学长开始约会之后,万利也不再对沈兰提起高斌的事了。边花兰终于在初冬来临之前织好了张子军需要的毛衣。张子军也没有避嫌,把织好的毛衣穿在了外面。
“张子军,你该不会是喜欢边花兰吧?”曹健开玩笑。
“胡说!”张子军否认。
有个校外的男生给沈兰送了礼物,放到校内小卖部的,又是由贾露露转来的。
谁让小卖部的阿姨和贾露露相熟呢。
沈兰与男生的妈妈是本家。两人是在去学校的车上认识的。按祖辈的规矩,男生还得叫沈兰一声姨。
“是哪里的男生呀?帅不帅?”寇黎问。
寇黎的追问是出于关心。
沈兰却突然感受到了袁柳英对陈果的厌恶。
前几天晚自习的时候,宿舍的阿姨突然叫她接电话。她的心里有点懵。家里虽然安装了电话机,但是,因为学校距离家里不远,家人从来不会打电话给她。
更何况他们不知道学校宿舍的电话。
是小侄子打来的。
没错,按规矩,他就是小侄子。
沈兰接完电话回到教室之后,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虽然很久已经没有人关心过自己的学习和生活,可是,小侄子莫名其妙地关心还是让她有些不适应。她以老师要讲课为借口匆匆挂了电话,不曾想,周六的时候,她还在教室里上课,男孩却送来了包装精美的礼物。她本来以为只是平常的纪念礼物,可是,看到里面写着一段热烈的话,还夹杂着一张男孩的照片时,沈兰感觉自己完全变成了当初的袁柳英。
一本影集,被她扔在了垃圾桶。
又是周华走过去,捡起来,嘴里说着可惜。
历史仿佛在重演。
沈兰和小侄子完全只有一面之缘,因为坐在中巴车上,其实也没有多说几句话。
“也许我就不该和他说话。”沈兰有些自责。好像她只要和谁说了话,就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她认为是本家姐姐的儿子就没事,结果,她还是要承受这些。其实,虽然是本家姐姐,算起来,似乎应该是本家侄女,那这样,小侄子就变成了小侄孙。
青春期的男生女生应该都反感不喜欢的人喜欢自己吧。张子军是那样,袁柳英是那样。
没想到,自己也是那样。
沈兰清晰地记得自己丢弃影集时糟糕的心情。男生在照片的背面写道,希望沈兰也能回赠一张照片。
“这影集,你不要我要了啊。”周华用纸巾擦了擦影集,说:“还好是连着包装纸一起扔的,要不然,弄脏了多可惜。”
“张子军送你礼物的时候,也没看见你这么激动呀!”周华笑笑。
周华不清楚张子军和男生的区别,但沈兰的心里很清楚。从前的时候,爸爸不允许她和小波接触,不允许她和小张哥哥接触,她讨厌爸爸,可是现在,好像爸爸做得并没有错。
第一个追求者,居然是侄孙子,有没有搞错!
写信送礼物的男生当然不会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在他的心里,沈兰无非是新的拒绝者。沈兰很想写一封回信对男孩说明情况,可是,她想起自己被父亲教育时的窘迫和眼泪,突然又同情起小侄孙。
也许,沈兰说他是本家姐姐的孩子,他以为她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毕竟,他们原本就互相不认识。
难道写信痛骂他一顿,说他不知道伦理廉耻?这个罪名太大了,男孩肯定担待不起。
毕竟,情书这玩意,有时候说不定就是写着玩的。
不必当真。
于晓梦却在这个时候“哎呀”一声,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
“哟,沈兰也开始走桃花运咯。”
于晓梦是宿舍里第一个说她喜欢张子军的人,如今却又一脸无辜地说“开始走桃花运。”
“人家沈兰长得又不丑,收这个有什么好奇怪的。我长得这么一般,还收过几个帅哥的礼物呢!”寇黎在一旁帮腔。搁平时,她其实很少反对过于晓梦的话。
“那倒也是啊,有些男生就是不看女生的外貌。没办法,情人眼里出西施嘛。”于晓梦看了看寇黎,清清嗓子,加重音调说,“我们这些长得丑的,就没你那个帅哥运了。”
“那当然噻,之前补习班的帅哥追求我,我还看不上呢。”寇黎依然满脸堆笑。
于晓梦说话虽然阴阳怪气,但是根本激不起寇黎的战斗欲。寇黎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瞧过她。她自顾自地拿着一本计算机教材,边看书边说话。
“嗨,高琴,我看中专班的何翠很像那个——”于晓梦故作神秘,试图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很像什么?”袁柳英问。
“就是那个——那个——那个——”于晓梦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又指手画脚。
“变态。”她终于说。
“没什么吧,女生穿衬衣剪短发很平常呀。”温燕清轻声说。
“是很平常。可是,你们不发觉她走路很像男生么?而且跟幼师班的几个漂亮女生特别要好?”于晓梦小心翼翼地,“我听说她是双性人。”
于晓梦说何翠是双性人的时候,还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见引起了几个人的注意,她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起何翠的点点滴滴。而何翠和她,其实根本没有半点交集。
何翠的打扮的确比较男性化。其实,校园里最开始流行男性化,是从女生集体短发开始,到后来,流行格子衬衫,女生们就开始穿格子衬衫,穿白衬衣。何翠之所以被议论,是因为她不但穿得像男生,长得也像男生。
沈兰听过何翠说话。有一次,何翠和幼师班的几个女生插肩而过,何翠的声音很细,很温柔,完全可以达到进学校广播站的水平。
说何翠像男生的也不止于晓梦一个人,孙俊在刘文梅欺负他的时候,就说过。
“你这么凶干嘛,怪不得高斌看不中你,你就像何翠!”
刘文梅气得拿起凳子就朝孙俊砸去。
裴蓓蕾剪小平头的时候,孙俊还说:“女生剪平头很可爱啊!”
于晓梦自从听了有关何翠的流言之后,开始八卦校园里还有那些女生有何翠的影子。
“跟这样的女生同校,好恶心啊!”于晓梦说。
高琴在一旁笑:“她九九级的,咱们九八级的。咱们住一楼,她住三楼。恶心什么呀,最恶心的还是她一个宿舍的人吧。”
于晓梦说有人在洗澡的时候看过何翠的身体,好像是女生没错,又好像不是。
“幸好咱们不是幼师班的女生。”于晓梦又舒了口气说。
“闹了半天,还是没有人知道真相是不是?”严婷觉得这个话题索然无趣,转头和高琴说起话来。
“高琴,我看刘清和你挺好的呀,成天到宿舍来找你,你都快忘了我们邻县帮了。”
严婷说话的时候大约也没有料到这句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只是过了几天刘清到宿舍里来找高琴的时候,高琴的态度很冷淡。
刘清大约也感受到了,后来没再来过14号宿舍,也没再在公众场合和高琴接触过。
“真是莫名其妙呢,两个人好的时候好得不得了,现在又突然那么生疏了,该不是吵架了吧?”严婷仍旧很关心。
周六的晚上,简叶说自己在电影院碰到了熟悉的人。
于建强。
“嘘,别让袁柳英知道。”简叶叮嘱沈兰。
一个人看电影其实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裴蓓蕾就一个人看过好几场电影。沈兰不知道简叶为什么要那么神秘地要求保密,直到那天,袁柳英站在宿舍门口,对路过的谭林说了一句:“贱人。”
“袁柳英,你怎么了?谭林惹你了?”还没跨进宿舍门的徐莉莎笑着问。
“最烦谁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了。”袁柳英说。“别以为我脾气好。老虎不发威,她当我是病猫呢!”
“那个女人,恶心死了。”袁柳英的脸上露出一丝凶恶的神情,语气也非常狠。虽然说话的音量不大,可是眼神却凶狠地要吃人。
那一刻,袁柳英让沈兰感觉到很陌生。因为五美之中,袁柳英是以温柔文静上榜的。她一向说话都像蚊子叫似的,语气娇羞而温柔。
在袁柳英的骂声中,沈兰逐渐听明白事件起因。
于建强在和谭林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