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对张子军好。”沈兰在日记里这样告诉自己。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而不是从此离张子军远远的。然而,并不是“又肥又丑”四个字刺激了她,而是后来张子军所说的讨厌她喜欢他。当年,张子军因为缴纳不起学费,实际上并没有几个同学和他走得很近。
沈兰就是在对张子军好的过程中和任东明成为好朋友的。任东明是张子军最好的朋友,张子军讨厌沈兰,任东明或许是察觉到了这一点。
“你看你!”袁柳英的语气有点酸:“你不是和张子军没有什么吗?那你怎么会和任东明那么好?”
“对啊,谁都知道任东明最不喜欢和女生交朋友。”周华也凑过来说。
任东明的性格和高斌很像。任东明平日在班里很少说些什么。九六级的师兄走后,任东明担任了学校的宣传部长。任东明的性格很沉闷,班里并没有什么女生迷她。他的字写得非常漂亮潇洒,甚至已经到达字帖的标准。任东明当时和宣传部的副部长包揽了学校校园公共区的黑板报。副部长也是邻县人,人长得挺干净帅气,穿着一身黑西装,风度翩翩。大家都拿副部长和任东明做对比。结果,任东明连及格分都没有拿到。
“你是不是在生张子军的气?”任东明问她。
“没有啊,张子军很好,我为什么要生气?”她瞄了瞄任东明,他看起来很紧张,好像自己才是张子军。
个子不高也是任东明的硬伤。若是像周明那样长着一张娃娃脸,倒也能自然地自嘲。任东明看起来有超越年龄的成熟,但是又不及蒋白杨那样给人安全感。他喜欢把头发拨到一边,看上去就像插画里的末代皇帝似的。
除了个子,任东明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被人挑剔的。他要么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出现,要么就是一副木纳的表情。因为字写得非常好,学校老师和领导经常拜托任东明写写抄抄。也正因为如此,任东明在学校的综合楼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小房间。小房间在综合楼的三楼,原是一件后勤办公室。
周末的时候,沈兰偶尔会去任东明的小房间。那时候大家都年轻,任东明也很开心,两个人也没有想着要避嫌。因为都知道沈兰喜欢张子军,也知道任东明和张子军是最要好的朋友,根本没有人愿意去把沈兰和任东明做牵连。
沈兰对张子军的好其实是有私心的。她一向不喜欢他人背地里污蔑自己。张子军那种“我讨厌她”“我不喜欢她那种女人”的话语太直接了,有点鄙视和厌恶她的意思。她绝对不会投降,不会就此远离他。她一向喜欢反其道而行之,因为他不喜欢她对他好,她偏偏要对他好。他以为她对他好事喜欢,那她就要让他接受一个现实——,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不喜欢自己。
她已经开始学会了自己选购内衣。因为姐姐已经结婚了。她和姐姐不可能再有太多的交集。同龄的哥哥再次恋爱了,对象还是她最亲密的发小。某天早上,她放假在家,村子里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询问,是村里一户人家的独生女儿结婚。女孩十六岁。
“反正没书读了,早结婚早生子。”邻居们站在屋后看热闹。
原来,在这个并不重男轻女的地方,不能继续读书的女孩,哪怕只有十六岁,在众人的眼里,她也应该结婚。十六岁的女孩,还在穿小背心吧?
新娘的名字叫李晓华,是沈兰小学的校友,但是比沈兰矮了一个年级。姑娘读完初中三年级就到宁成学习理发,因为是独生女儿,父母希望她早日找个上门女婿,安定下来。听说女孩的父母是听从了长辈们的劝告,担心女孩以后在宁C县城谈了对象。
结婚之后,女孩肯定会很快被盼着怀孕,沈兰知道。
姐姐最近就总是被长辈们询问是否已经怀了孕。沈兰看着窘迫的姐姐,在心里决定,毕业后一定不要急着谈恋爱,一定不急着结婚,不急着生孩子。
小波从外地打工回来,到姑父家看望表妹。小波的姑妈和姑父已经离婚好几年了。小表妹跟着姑父生活。沈兰已经有点认不出小波来了。或许原本她对小波的印象就是模糊的。小波跟小时候大不相同,带着女朋友的他和沈兰说话非常客气生分。
“我哥已经记不清以前在我家玩耍的趣事了。他本来是不会到我家里来的,因为他正准备要回到工厂。他把车票都已经买好了,路过我们家,顺便来看看我。”小波的表妹说。
“你还记得你哥以前送给我一张明信片吗?”
“什么时候?不记得了!”小波的表妹吸着鼻子,摇摇头说:“哎,这鬼天气,又把人弄感冒了!”
一种别样的情绪在沈兰的心头升起。都长大了,那些日子,他们都淡忘了。
那天,父亲并没有干涉沈兰和小波说话。也许,在父亲的眼里,已经有女朋友的小波并不会对女儿有什么想法。更甚至,他觉得一个打工仔的小波,不可能对师范生的女儿有非分之想。反倒是妈妈一个劲地提醒沈兰,让她快点回家做饭。
那之后,沈兰再也没有过小波的消息。小波的姑妈很快再婚,她把女儿接到了身边一起生活。再后来,小波的新姑父介绍了新的工作给小波的前姑父夫妻,那很长一段日子,小波连同小波的亲戚,一起消失得寂静无声。
沈兰后来不再接受任何男生的礼物。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师范,直到圣诞夜的时候,张子军送了她一份礼物。
一份漂亮的蝴蝶玻璃制品,里面写着“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沈兰不知道张子军为什么从那天开始明显转变了对自己的态度。她并不喜欢那件礼物,因为单从价格上就可以知道张子军承受了什么。发现秘密之前,如果张子军送了这份礼物,她一定会非常精细,可是,他一边骂着她一边送她礼物,却让她觉得他是个很好的演员。
既然他是演员,她也打算和他对戏。她很自然的收下了礼物,并微笑着说了谢谢。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这是在暗喻你们之间的感情吧?”简叶若有所思。
“啊,是吗?我不知道呢。”她故作自然。
直到一个星期后的元旦假期,知情的同学还在猜测那句话的意思。周华说张子军这大概是在暗示沈兰要主动表白,徐莉莎却打断了周华的话,表示反驳。寇黎补习班的帅哥又到学校来看她,寇黎却闭门不见,并大骂对方是个花花肠子,想脚踩几条船。严婷的爸爸却在这个时候来学校里看她。很普通的穿戴,因为天冷,头上戴了一顶中山布的鸭舌帽。严婷一直责怪着爸爸不应该这个时候来学校,因为很快就要放寒假。但是她的眼里依然流露出愉快的神情。可是很快,严婷的脸上又布满了乌云,因为一个人来到宁成的爸爸,在汽车站被一个不知名的陌生人骗去了三百元钱。
严婷又气又急地看着爸爸,却无可奈何。严爸爸口舌笨拙的安慰着女儿。就在那时候,沈兰仿佛看见了曾经的父亲。那是第一次中考落榜的时候,不甘心的父亲打算去复查成绩,在车站路口,被人用同样的手法骗了一千元钱。那天悲伤难过淹没了一家人,妈妈一个劲地唉声叹气。
“哎,早知道,这一千元钱花来面试,也许都够分数线了。”她心疼那一千块钱,可是又不能在没考上的女儿面前大哭大闹。
“我要是多读点书,我就不会上当了。”父亲懊恼地说。
“我不是说了我在学校挺好的吗?你干嘛要来呀!”严婷看起来心情烦躁。
老人的手微微颤抖。他看起来五十多岁了,头发都已经有些花白。沈兰听严婷在宿舍提起过,父亲结婚比较晚,她出生的时候,父亲已经三十多岁。
看得出严婷并不是故意想冲父亲发火。也许,她知道三百块钱对父亲来说很不容易,她心里疼。前段时间,班级组织爱心活动,集体认识了一个孤寡老太太。老太太老伴死得早,又没有留下儿女,严婷知道老人比较孤单,活动结束后,她还会去街道看望老人。老人的人脉不错,知道严婷家还有一个妹妹在读书,于是给严婷介绍了一份周末家教的工作,一个月二十块钱。
沈兰看着老人,想要前去安慰,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就像当初的张子军,自己再怎么想要帮助,其实也只能是在一旁看着。她听严婷说过家里的情况不太好,可是,在宁成师范,家庭情况好的同学又有多少呢?并不是人人都要裴蓓蕾田安那样富裕的家庭,也不是人人都像徐莉莎谭林那样有个当校领导的父亲,周华老是觉得自己生活的不太好,可是,她的父母毕竟能外出打工赚钱。大多数同学的父母,因为没有什么文化,没有什么技术,年龄又偏大,其实不得不在家种田。
“算了,下次小心点就是了。”一旁的于晓梦终于忍不住说了句人话。
沈兰在心里非常憎恨骗子,他们不知道一千块钱对于省吃俭用地里刨食的父母意味着什么。他们更不知道严婷的父亲其实还有经常头疼的老毛病。他们不知道严婷的家教工作只是暂时的,那二十块钱不知道能赚几个月。
严父临走之前,因为身上已经没有钱,严婷从没有花完的生活费中抽出几十块钱,老人才买了车票。那天的严婷情绪非常低落,连师兄邀约看电影也拒绝了。师兄一脸茫然地站在女生宿舍围墙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沈兰,我刚才在食堂那边看见张子军了,他好像没有出去玩!”回到宿舍的袁柳英兴冲冲地说。
“哦。”沈兰懒心无常地回应。
操场上,可以远远地看见陶君正在等待着徐莉莎。除开课堂,她经常在校内看到陶君的影子。
“嗨,妹妹!”他冲她大声喊。他很清瘦阳光,站在身旁,说她是姐姐,相信的人肯定会更多一点。两个人的关系进步得太神速了,从最初的毫不相识,到后来远远地看上一眼,到现在的无话不谈。她以为自己会被那些暗恋陶君的女生讨厌死,可是,就是那么奇妙,并没有一个人讨厌她。在陶君身边,她显得非常不起眼。
“妹,你变漂亮了,哥却变丑了。”陶君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那么熟悉的声音,恍如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