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在裴蓓蕾家玩了两天就依依不舍的回到家。姐姐跟着父母掰玉米，脸色晒得发黑。姐夫来了信，没有留回信地址，但说得最多的是要分。信是村里的一位大叔从乡里带回家的。乡下人不知道什么是避忌，走到半路上就被同行的人怂恿着拆开了信封。只是一天，姐姐即将婚变的消息就在村子里传开。
父亲的舅舅来到了家里。沈兰端了一把椅子给舅爷。舅爷翘着腿，嘴上叼着旱烟，不紧不慢地发声了。
“你看，你不听你爸妈的话，好好地工作不干，这下好了吧！”舅爷的话铿锵有力，一字一句像榔头敲击着全家人的心。姐姐本来给舅爷斟了一杯茶，面带微笑以为舅爷只是来家里串门，见舅爷说起自己的事，当下心情不愉快，冷冷地说：“多谢舅爷关心了，我自己的事自己会看着办。”
舅爷喝了一口茶，双眼似利剑般地在姐姐身上扫来扫去。他的脸色很严肃，额头紧皱，好像这事是发生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嘴里也一直咋吧咋吧说个不停。
“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你也要为你爸妈着想。”舅爷随口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又把烟斗在凳子上磕了磕，自顾自地讲起了文矮子的女儿文华勤。
“你看文矮子的女儿，随随便便就结了婚，你看，有什么好下场！”
“你不要怪我老人家多嘴，你的脾气性格要改！肯定是你不对，人家才要提出分开！”
妈妈坐在旁边，没有反驳舅爷的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表示在认真听。一番大道理讲完后，舅爷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沈兰看着舅爷，当年落榜的时候，舅爷也是当着很多人的面训过他的。她考上宁成的时候，舅爷也是第一个跑到家里祝贺的。舅爷的家就在离家五十米的地方，没事的时候，他可以一天到沈家闲聊三四次。爷爷去世的早，舅爷也是为了协助奶奶教育好两个儿子，才经常在沈家教育人。
“我爸还在呢，轮到他这个舅爷来教育我！”舅爷走后，姐姐的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满。
沈兰默默地收拾舅爷留在桌子上的烟灰残渣。偶尔门口有路过的叔伯婶子，沈兰感觉都是在对着自家的院子指指点点。姐姐生气地撕掉了来信，父亲也暴跳如雷。去年的夏天，一家人因为沈兰考入宁成的消息，一直都是欢声笑语，而只是一年，因为姐姐的事，妈妈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父亲也莫名其妙地发火，姐姐也会冲着她大声嚷嚷。沈兰默默地承受着。
晚饭吃的事酸菜面，沈兰吃了几口就放下碗筷。父亲一个人端着碗去了另一个房间，妈妈蹲在灶台后吃饭，只有姐姐一个人坐在桌子旁。
妈妈自言自语：“今年这个运气，我是做了什么错事。”
姐姐有些没好气，抬起头，辩解道：“这事能怪我？他好好地走了，我怎么知道他会突然写那种信说那种话？什么叫我的脾气肯定有问题？要不是因为是舅爷，我早就赶人走了！”
妈妈见姐姐这么一说，生气地用筷子指着姐姐：“你呀，只敢冲着我发火，就欺负我软弱！”说完开始坐在那里抹眼泪。
她把碗放在灶台上，对沈兰表示自己也不想吃。夏天的厨房蚊子很多，嗡嗡地鸣叫不停，沈兰默默地去父亲的房间收回碗筷。洗完碗筷后，她又蹲下身子劝说着妈妈。妈妈还是坐在原地抽泣，姐姐却早已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你看！就是个硬心肠！就是！你看！也不劝我！”妈妈有些委屈：“这才结婚了多久，哪有分开的道理？我们家丢不起这个脸啊！”沈兰蹲在地上倾听着，她知道这事怪不了姐姐，可是，她又从来没有反驳过妈妈。过了一会，妈妈终于安静了下来，也不再数落姐姐了，只是一个劲地叹气。
沈兰想起年初的时候自己就反对过姐姐的婚事。因为对那个陌生的男人不了解，她不相信他能像小苏哥哥那样对姐姐好。白天舅爷说的话确实很不中听，明明是姐夫要对姐姐提出分手，舅爷却一直在指责姐姐。
第二天一早，一家四口人又在一起干活。姐姐也没问妈妈昨夜是什么时候回到房间睡觉，妈妈也没和姐姐多说几句话。午饭的时候，奶奶登上了门，她已经知晓了姐姐的事。
“哦，有什么嘛，过就过，不过就不过，咱又不是因为名声不好才被提出分手的！”奶奶劝慰着姐姐。
沈兰很喜欢奶奶。奶奶没有读过书，只上过几天扫盲班的她很懂得待人处世，也懂得和年轻人沟通。沈兰有时候很诧异为什么奶奶每次都那么明理，奶奶就羞涩地笑：“跟你爷爷学的呗！”
“如果奶奶读过书，肯定更不一样了。”沈兰想。
还未到二十号，哥哥已经放假归来。沈兰看着归来的哥哥，哥哥长得更高了。以前，哥哥比她矮，如今，哥哥已经高出她一个头。哥哥回到家没几天，奶奶便告诉沈兰：哥哥家里来了客人。
沈兰到哥哥家一看，客人是位年轻的女生，沈兰觉得背影很熟悉，女生转过头，笑眯眯地叫了沈兰一声，沈兰顿时呆住了。
是罗美丽。
沈兰记得初三的时候，有一次回到宿舍，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
是烟味，沈兰察觉到了。
罗美丽看见沈兰突然闯进宿舍，表情很慌张，沈兰看见罗美丽右手手上攥着的东西，那是一只已经半截的香烟。罗美丽很漂亮，说话柔声柔气。
“你看见了，是吗？”慌张过后的罗美丽很快冷静下来，质问沈兰。
沈兰看了看罗美丽的床铺，一盒打开的三五牌香烟正放在枕头边。罗美丽赶紧伸出另一只手，把烟盒塞到了枕头下。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想去给老师告状？”罗美丽的态度有些咄咄逼人。她用脚踢了踢床脚，咽了一口唾沫，又说：“我只是学学而已，不会再抽了。”
罗美丽当然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因为接下来的日子里，沈兰经常闻到一股烟味。她的眼睛看不见，可是鼻子却是敏感的。沈兰想起某天晚上，她正在物理实验室学习，隔壁班的刘凯从门口走过，手里拿了一支烟。刘凯的表情是笑嘻嘻地，没过一分钟，一同在物理实验室学习的哥哥站起身来，说道：“我去打点水喝。”
那天晚上离开实验室打算上厕所的沈兰在学校过道处发现了和刘凯一起偷偷吸烟的哥哥。哥哥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皮，说：“妹妹，你不要告诉奶奶。我们男生和你们女生不一样，我们迟早要学会抽烟，我只是提前学而已。”一旁的刘凯讥笑哥哥：“沈瑞，抽个烟而已，你还怕你妹妹？”
那天晚上沈兰的心情有些哀伤。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哥哥离自己好远。沈兰和哥哥同岁，从幼儿园开始，就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小学六年，两兄妹一直同班，直到中学，在哥哥的要求下，两兄妹才被分到了不同的班。哥哥人很聪明，但很贪玩，没少拜托沈兰帮忙做作业。
抽完烟的哥哥最后蹑手蹑脚回到了物理实验室。
哥哥走到沈兰面前，有些小心翼翼地说：“妹妹，你不可以告诉奶奶哟！”沈兰没有吭声，只是埋头看书。哥哥扮了一个鬼脸，吐了吐舌头：“妹妹，我们说好了不会生气和吵架的！”
哥哥没有觉得自己有错，也没有保证打算改正，沈兰的心里失落的很，想着父亲和叔叔都抽烟，沈兰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说服哥哥。
哥哥在厨房里忙着，罗美丽在一旁帮忙洗菜，见沈兰站在一旁，罗美丽一副女主人的样子，对沈兰说道：“你让开一点嘛。”
“那是你哥哥的女朋友。”奶奶捂着嘴笑。
“什么？女朋友？”沈兰有些惊讶。
“哥哥还是学生呢！”她急急地说。
“你哥是学生，可是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嘛。而且那姑娘又不是学生了，在外面打工了呢！我看姑娘人长得挺不错的。”奶奶笑眯眯地说。
“奶奶，你怎么这样啊！哥哥还是学生呢！学生不是不可以谈恋爱吗？”沈兰认真地说。
“哥哥是男生，你是女生。男生和女生不一样的。”奶奶说。
沈兰没再出声，心里却怀揣着心事。
往饭桌上送菜的时候，罗美丽终于悄悄地和她搭话：“沈兰，给我点面子，别告诉你哥哥我吸烟的事。”她努力压低着声音，哥哥没听见两人谈论什么，于是抬起头，大声问：“你们聊什么啊？”
“老同学见面，叙叙旧呗！”罗美丽回答道。
吃饭的时候，罗美丽挨着哥哥，沈兰和奶奶坐在一起。她也不是第一次在哥哥家吃饭了，可是这顿饭，她吃得很别扭。哥哥全程没有和她说一句话，和罗美丽说得倒很勤。
那天下午，哥哥约罗美丽一起去放风筝。作为老同学兼妹妹，沈兰被要求一起同行。那天的沈兰是极其落寞孤独的。偶尔有路过的熟人问起哥哥，哥哥就说罗美丽是妹妹的好朋友。在乡下，学生谈恋爱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罗美丽一直欢笑着。中学的时候，罗美丽和哥哥并没有什么交集，若说是共同爱好，除了抽烟，大概也没有别的了。沈兰坐在石头上发呆，罗美丽却格格地笑着，沈兰的耳边不时响起她清脆而放肆的笑声：“嘻嘻……呵呵……哈哈……”
哥哥有一个中学同学是真的来了。李小青。
李小青穿了一件粉色的连衣裙。李小青和沈家兄妹是同村人，小学时三人同过班，中学时李小青和哥哥一个班级。李小青年龄偏大，初二的时候就辍学在家。二十一岁的李小青脸上擦着薄薄的粉，嘴唇上也打上了红色的口红。她不请自来，坐在另外一块石头上看着哥哥和罗美丽玩耍。许久，她转过身，面朝沈兰：“罗美丽是你哥哥的女朋友么？”沈兰迟疑了一下，回答道：“我不知道呢，应该不是吧，我哥才十八岁。”她知道李小青是想得到否定的答案。听说罗美丽到哥哥家了，李小青跑那么远赶来，其中的情况是不言而喻的。
“我感觉沈瑞变得陌生了。”李小青突然有些感叹，“也许是我年龄比你们大点吧，我感觉沈瑞不是我以前的那个同学沈瑞了。”
“哎！”她叹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