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说话做事如果到了这种程度,沈兰定会觉得对方幼稚可笑,可对面说着这些话的是裴蓓蕾,她反而觉得只是单纯的幼稚。裴蓓蕾的身上仿佛有种魔力。她坐在她的身旁,仿佛是她的影子。裴蓓蕾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曾是她心里最想说的,最想做的。她的言语若是突然正常了,突然规矩了,她反而觉得陌生。
午餐过后,吴美芝说家里有事得赶回去。吴美芝走后,沈兰和裴蓓蕾一起漫无目的的逛街。到吉cheng县城读书已经整整半年了,沈兰发现自己还是会经常迷路。左转,右转,直走,尽管在心里默念了好多次,但总是会绕到某个小巷子,然后出不去了。姑妈的家就在县城中心,放假不回家的时候,沈兰就会去姑妈家。沈兰的姑妈是县城一所特殊小学的老师,姑丈则是一所中学的教师。姑妈是沈兰父亲的表姐,小时候和裴蓓蕾的父亲一起长大。沈兰有时候会翻看姑妈的教案,也帮姑妈誊抄过即将发表的论文。姑妈总是给沈兰做很多好吃的,在沈兰吃饭的时候,姑妈就会和沈兰聊天。沈兰知道姑妈不过是父亲安插在身边的眼线,但是自己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也无所谓隐瞒不隐瞒。沈兰一直都是说:“学校的生活我还是比较满意的……”姑妈于是说:“反正你没什么事就到我家来汇报汇报在学校的情况,这样姑妈也安心。”沈兰点点头:“好的。”
姑妈的大女儿在一家外贸公司做英文翻译,小女儿在一家医院做护士。姑妈夫妻在老家算是最成功的父母。大表姐在外省工作,极少回来。小表姐喜欢和沈兰在一起做饭。小表姐很羡慕沈兰:“兰兰,你毕业后就当老师,真好。老师有寒暑假,不像我,护士,三班倒,还累得慌。”姑丈听见二人的谈话,就走过来,笑眯眯地说:“当护士有什么不好?多少人相当护士还当不了。”小表姐见状,也不埋怨了,只是撒娇道:“可是我什么时候有姐姐收入那么高就好了。”姑丈继续笑:“你怎么能和你姐姐比呢?姐姐是大学生,你是中专生,文化不一样嘛。”
姑丈说完就披上大衣外出买芝麻油了。小表姐吩咐沈兰蹲在地上帮忙剥蒜。上一次大表姐回家的时候,刚好是沈兰入学报到第二周。大表姐给姑妈买了金戒指,给姑丈买了新手机,给小表姐买了项链。一家人对大表姐的回来十分重视,做了一桌子的家乡风味菜。虽然在外工作没两年,但大表姐闲谈中却时不时夹杂一两句标准的普通话。沈兰想起老家一位在外工作的堂姐说过的一句话:“我读书是为了做什么?为了走出去。如果读完书还是留在小山村,那有什么意义!”沈兰想想自己,师范毕业,毫无疑问,还是留在本地。运气不好的话,分到的村子也许比自己家偏远许多。她不明白为什么二表姐却羡慕她。
“二表姐,当护士其实挺好的。”沈兰一边剥蒜一边抬起头:“嗯……我有个同学……嗯……她就挺想当护士的。”
“呃,是吗?你初中同学吗?”二表姐问。
“不是,是我师范的同学。”沈兰道。
裴蓓蕾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宣称自己想要当个护士。祥林嫂都没有她那样的精力。对这个要好的说我想当护士,对那个不满意自己的也说我想当护士。沈兰真怕裴蓓蕾哪天因为这个执念突然疯了。“喔……裴蓓蕾,嗯……我二表姐是护士,她说护士一点也不好……很累,还需要耐心……何况我觉得你又没什么耐心。”
裴蓓蕾窝在被窝里,正在织毛衣。见沈兰这么说,她把手一举,指指快要成型的毛衣,噼里啪啦地说:“哼!我没耐心?谁告诉你我没耐心?你看,织毛衣这活需要耐心吧?要不,你来试试。”
“我不会,那个要耐心,我没有。”沈兰摇摇头,裴蓓蕾的反驳让她无言以对。裴蓓蕾见状,放下手里的棒针和半成品,吁了一口气,道:“我只能认命了。我能怎么办?这已经是第二学期了,卫校我是读不成了。我的梦想没了,难不成我说说都不行了。沈兰,我还以为你最懂我呢。”
“懂,怎么不懂啊。你就是另一个我。被我埋藏在黑暗中不敢爆发的我。”沈兰很想掏心掏肺地对裴蓓蕾说,最终却没有张开口。姐姐不再去市里了,现在她担心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未来,而是姐姐的未来在哪里。想要立刻回家,可是还没有到周末。姐姐虽然脾气暴躁了些,也曾欺负过她,可是,姐姐这样做,爸妈肯定会很伤心。
当天晚上自习课的时候,朱文芳给部分同学新编了座位。沈兰和于建强依然是同桌,裴蓓蕾和袁柳英依然坐在她的前面,一切看起来都没有变。“三位女同学,寒假有没有想我?”于建强嬉皮笑脸的问。裴蓓蕾哼了一声:“呸!不要脸!”于建强做了一个鬼脸:“我就是不要脸,就是不要脸!”
两个人针锋相对,好不热闹,沈兰想要插嘴都没有机会。袁柳英安安静静地没有做声,大约是看不惯两人这样争争吵吵,虽然知道裴蓓蕾经常和于建强闹着玩,但袁柳英还是猛地咳了两声嗽,两人一下子就安静了。裴蓓蕾慢条斯理地坐下,拐了拐袁柳英的左手:“你咳嗽干嘛?难道你想说你有想他?”
袁柳英的脸蓦地红了起来,半晌,她才哀怨地说:“同桌,你就是欺负我嘛。我又没有说我想他!而且,大家是同学,就算你非一口说我想他,但是同学之间想一下也没有什么错。不信你问沈兰,看她有没有想过男同学。”
袁柳英这话看似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实际上是把问题抛给了沈兰。裴蓓蕾本来就是个不认输的主,哪会就此罢休?大约是因为担心教室里人多嘴杂,她拿出一张纸,写上一行字,折好,递给了沈兰。
沈兰接过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老实招来,你有没有想过男同学?”
男同学沈兰只想过一个,可是,她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把秘密告诉裴蓓蕾?以裴蓓蕾的性格,如果知道了,肯定会惹出是非来。可是,如果说没有想过,裴蓓蕾又会故意逗袁柳英生气,会继续抢白她。她想了一想,在问题下方回复道:“想过啊!”
裴蓓蕾收到纸条不到二十秒又递给了沈兰,沈兰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是谁?别告诉我是那个班草陶君!”打上次隔壁班女生打听过陶君之后,陶君在班里的人气在那段时间开始上涨。本来他只是入了七狼而已,因为个子不高,在班里没有引起特别大的追捧,然而自从他学会弹吉他之后,女生们都开始多看他两眼。
陶君当然也不止是因为会弹吉他就受欢迎。他性格开朗,从不避讳在公共场合和女生说话。有时候,他还对前来学习吉他的女生说几句俏皮话。有些女生主动提议要给他当妹妹,他也爽快地答应了。沈兰是不可能主动提议要给他当妹妹的,因为至今他们都还没有说上几句话。
李丹就是其中一位接近陶君的女孩。李丹是计算机班的女生,通过何勇和陶君认识了。何勇虽然只在2班读了不到一个月,但是何勇和陶君同过一个宿舍,还曾是上下床。李丹是计算机班的文艺委员,因为经常参加各种节目,2班很多同学都知道她的名字。李丹长着一张瓜子脸,眉很淡,但眼睛却很有神。因为个子不高,李丹站在陶君面前显得很娇小。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激动,每次出现在教室外的李丹脸上总是红扑扑的。在男生们的一片哄笑声中,李丹很大方地点个头,向陶君走来,在他的身旁的空椅子上坐下后,她自顾自地开始弹吉他,弹完后又主动询问陶君:“陶君哥,你说我技术有长进么?”陶君先是一愣,继而低声道:“哎,还行。”
李丹自然不是第一个到教室门口讨教吉他的女生。幼师班的女生也会向陶君讨教,不过,这些女生会更含蓄点,只会挑人少的时候。李丹走后,曹健起哄道:“陶君,那女生是对你有意思吧?”陶君甩甩头,笑道:“学吉他而已,那也叫有意思的话,那对我有意思的姑娘我双手都数不过来了。”曹健挑挑眉毛,继续笑道:“学吉他。刘毅也会吉他吧?好像周明也会?对不起,我没看见她向别人请教呀。”
曹健故意把自己的声音提高了,沈兰以为陶君会生气,结果陶君却坦然一笑:“对我有意思?嗯,那我可要好好教她了,没准以后真成了我的女朋友。如此看来,我现在就要创造一些美好的回忆。”
教室里面安安静静的,大家都在专心练字。裴蓓蕾故意把后背仰在沈兰的课桌上,压低声音问:“答案写好了没有?”沈兰想了想,写了个名字,递了过去。
“靠!曹健!为什么?”裴蓓蕾在沈兰的答案后打了一连串的问号。
“我和曹健中学就认识啊!我平时和其他男生不怎么说话,曹健是我接触最多的男生了。再说了,过年的时候我哥一直问曹健,我肯定会想起他啊!”
裴蓓蕾很快又把纸条扔到桌面上,沈兰慢慢展开。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不跟风喜欢陶君。至于曹健,算了吧,我当你没说!”
她是不跟风喜欢陶君,可是,陶君的脸是长得真好看。陶君的性格也挺好的,在大家都起哄那个女生喜欢他的时候,他维护她,顺着曹健的话说,虽然看起来挺玩世不恭的,可是很暖啊。
她十二岁那年,邻居家有个来做客的哥哥,大她一岁的哥哥请教了一道非常难的数学题。她在练习本上画来画去,讲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让他听懂。为了表示感谢,他送来一张明信片。“祝沈兰学习更上一层楼”落款是他的名字——小波。那时候的孩子们都喜欢互相赠送明信片。有的同学因为没钱买新的明信片,会把别人送的明信片的赠送人和被赠送人的名字用橡皮擦掉,即使能看得出篡改的痕迹,收到的同学也是开心的。小波很用心,送的是一张崭新的明信片。字写的也非常飘逸。沈兰开心地把它放在了桌子上,干活回来的父亲二话没说就呵斥她立刻把明信片还给小波。她告诉父亲小波已经回到自己家了,父亲知道小波家在十多公里外,他有些愤怒,于是拿起明信片撕了个粉碎。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单独和男生说话,不要收男生的礼物!你为什么不听?你还想不想好好学习,出人头地?”父亲没有打她,可那瞪大的眼睛和愤怒的语气让她害怕。所以,她不会想男同学,也不敢想男同学。寒假里,她不敢把任何男同学写进日记,因为姐姐总是趁她不在的时候翻看她的东西。沈兰的脑海里总是浮现严婷说过的那句话:“秘密是不能被写进日记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