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时候有点长,同学们互留了地址,预约着寒假通信。沈兰回家没几天便给几位同学写了信。十天后,沈兰收到了第一封信,是简叶写来的。简叶在信里寒暄了几句,大意是沈兰的家乡如何,沈兰放假有什么活动。沈兰坐下来准备回信,姐姐却凑过来,问:“给谁写信?我看看,是男生还是女生?”沈兰收起纸笔,没有搭理姐姐。
姐姐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她的辞职,整个家里的气氛都不好。父亲一直各种埋怨和责骂,妈妈则一直在一旁劝说姐姐:“你就回去继续上班,调个车间,如何?”
姐姐却在使性子,摇摇头说:“我换个车间又怎么了?换个车间还是一个工厂,还是能经常碰见他!”妈妈依然和颜悦色:“不就是分开了嘛?只要你好好工作,男朋友还不好找?”姐姐看了父亲一眼,说:“我不是因为他的事才辞职,我是想换一份工作。”
“换工作!”父亲一拍桌子,气愤地站起身来,作势要打姐姐:“你说得好听,你去换换?这个工作你知道我和你妈花了多少心血吗?要是换个工作,我当初为什么要送你去读计算机学校?我还不如直接让你继续当服务员!”
姐姐脾气很倔,仰着头,大声说:“你打,你打死我算了!计算机学校又怎么样?我还不是专业不对口!同学们都在办公室,就我在做质检,整天带着手套在煤油池子里摸零件!”
父亲沉思了半晌,不由得恼了起来,喝道:“你干脆说你要上天,这不就得了?办公室办公室,办公室是临时工,好玩是好玩,随时不要你上班,你到时候就完了!读两年中专是为了什么?如果不是为了正式工作,当初你还去读书做什么?直接上班存钱不就行了!你看你妹妹,让我们多省心,你呢?你就好好的上班,上两年班就结婚,这样工作也稳定了,家也有了,多好!质检工作有多脏?有我们下田干活脏?有多累?有我和你妈累?”姐姐冷冷地道:“我当然没小的听话,但是你要打就打,反正我不回工厂。你除了打我,你还能有什么办法,你改变得了我的决定么?我不坐办公室,行了吧?但是我也不去工厂,大不了我就种田!反正我原本就是个种田的命,不过是后来运气好,去读了个自费中专而已。”
父亲暴跳如雷,吼道:“你要是早那样想,我们当初也就不会退了小苏那个婚事!也不会花那么多钱让你去读书!是你想要读书,我们才同意你和小苏分手!你现在倒好,男朋友条件那么好,你还是要分!”姐姐躲在妈妈身后辩解道:“我还不糊涂!小苏是好,但是我要读书,人家年纪到了,不可能等,不分手还害人家浪费青春?技术员不至于有你说的那样好,一大堆烂习惯,我反正早就想分了,既然这次他表露出嫌弃了,正好!”父亲没等姐姐说完,啪的一耳光就打了过来。姐姐开始嚎啕大哭,妈妈也默默流泪。
第二天早上姐姐眼睛肿肿的,沈兰也不敢多问。姐姐从小成绩不好,父亲虽然严厉,其实很少责骂她。中学毕业工作一年后,姐姐经人介绍认识了小苏哥哥。小苏哥哥和姐姐一共交往了一年多。小苏是个勤劳的小伙子,有礼貌,深得全家人的喜爱。小苏哥哥的家里很穷,因为兄弟五人,所以并不介意到沈家当上门女婿。两家原本约定等姐姐二十岁的时候就让他们结婚。小苏哥哥甚至改口称呼沈兰的父母为“爸爸妈妈”。沈兰跟姐姐去过小苏哥哥家几次,小苏的妈妈很热情,姐妹俩想吃什么都会帮忙准备。小苏的爸爸一有空就让小苏到沈家帮忙干活。两人分手后,邻居们都纷纷议论,说姐姐是因为要去读书今后有好发展所以抛弃了小苏,但姐姐一直说事实不是那样的。
姐姐打定了主意不再去市里。父亲骂了几天后也累了,便开始让姐姐跟着自己下地干活。妈妈说父亲已经悄悄为姐姐物色了一份新工作,但不知道面试能不能成功。沈兰问:“什么工作?”妈妈说:“在县里的一个单位打字。”沈兰一听,心里舒了一口气,心想:“姐姐是学计算机的,打字算什么,肯定能行。”
新工作虽然物色好了,但因为是年底,用人单位让姐姐春节过后去面试。正月初八的时候,姐姐拉着沈兰一起上街,让沈兰陪自己去新单位面试。姐姐的气色很好,好像已经从责骂的阴霾中走了出来。沈兰看着姐姐意气风发的样子,心想:“姐姐如果进入了这家单位,应该也算是办公室工作了,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沈兰在大门口等姐姐面试成功出来,结果姐姐黑着脸出来了。她说一同面试的还有另外一个女生,但是别人录取了那个女生。而且那个女生打字也没她快。沈兰本想劝劝姐姐有机会再试一家,姐姐却说自己已经不再想坐办公室。两人正一句句说着,走过来一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女孩,女生从身边擦肩而过,姐姐指着女孩的背影,说:“诺,就是她。”
父亲听说姐姐面试失败后一言不发只顾着抽旱烟。这份工作是他前几日托亲戚们到处打听才打听到的。大约是疲惫了,他抽了一阵烟后停了下来,问道:“你真的决定不回以前的工厂了?”姐姐小声嘟囔:“我不是早说过了吗?”妈妈怕父亲生气,说:“不要打孩子,大过年的,外人听见了不好。”父亲把烟嘴在墙上磕了嗑,闷声闷气地说:“既然打字的不要你,你又不去原来的工厂,那就在家种田吧!反正家里也要有人,既然你不愿意去工作,就种田。”姐姐想也没想,赌气说道:“好!”
姐姐就那样留在了家里。
第二天,妈妈告诉沈兰,不用担心,姐姐肯定不久就会乖乖地回到工厂去。沈兰这才明白,父亲所谓的种田只是一个缓兵之计。
父亲果然带着姐姐去干最苦最脏的活,往田里运牛粪。
寒假过后,沈兰回答学校。一到宿舍,周华就扬着手里的信,对她说:“沈兰,我收到你的信了,不知道你收到我的回信了没有?”沈兰摇摇头。周华有些失落,说:“我回信的时候刚好腊月二十几,估计是因为过年给耽误了。”沈兰忙安慰周华:“我家不远,如果有我的信乡里会有人送到家里去,我等哪个周末回去看看就可以了,放心,不会丢的。”周华仍然有些失望,说:“咱都见面了,信就变得没意思了,因为我本人都可以把信的内容说给你听。”沈兰又安慰她:“但是你的回信有意义嘛。”
中午的时候,沈兰刚整理完床铺,裴蓓蕾就跑过来约她一起去吃饭。
“过年赚了很多压岁钱,我请客,你们随便点!”裴蓓蕾兴奋地对坐在餐厅的沈兰和吴美芝说。吴美芝的眼神有些羡慕,问:“裴蓓蕾,你寒假有多少压岁钱?”裴蓓蕾心不在焉,道:“没算过,应该好几千块吧?”吴美芝眼神暗淡,小声道:“我才收了一千左右。”沈兰赶紧打圆场:“我几个舅舅都给了我钱,不过也不多,几百块,都拿来交学费了。”吴美芝有些惊讶,说:“我学费都是我姐夫给,我家亲戚没有裴蓓蕾家有钱,但是零花钱我爸妈都让我自己开支。”裴蓓蕾听见了,赶紧伸手去抢吴美芝的皮夹:“我虽然有几千块,但是都是我爸妈帮我存着,我自己开学也只带了一两百块,不信的话我看看你的皮夹,保证我比你穷!”吴美芝尖叫着躲闪,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口袋。
吴美芝有个红色的皮夹。沈兰见过那个皮夹。裴蓓蕾说吴美芝的那个皮夹并不便宜,可能顶很多同学一个星期的学费。周末的时候,只要不在学校,吴美芝是会化妆的。吴美芝的钱夹里总是有意无意地露出一百元的钞票。她根本不缺钱,有没有压岁钱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沈兰只要到了寒暑假就会去外公外婆家。每当那个时候,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就像约定好似的,都会给沈兰一笔钱。从沈兰记事起的一块两块,到后来读小学的五块十块,再到后来的二十三十,五十一百。妈妈说外公和舅舅们都是在扶贫,在扶他们家的贫。舅舅们经济好,沈兰家经济差。
有一次大舅的女儿哭着闹着要到沈兰家玩,舅妈狠狠的打了小表妹一顿,说:“你再敢说去姑姑家看看!”沈兰不明白为什么舅妈不让表妹到自己家玩,回家以后,她困惑地问妈妈:“妈,舅妈不喜欢我们家么?为什么不让表妹来玩?”
妈妈叹了一口气:“兰兰,舅妈哪是不喜欢咱们家啊!舅妈怕小表妹来了妈妈得给红包,这样舅舅给的钱就又送回去了。舅妈这是在替我们着想呢!咱们家里条件不好,所以你和姐姐要好好读书,等你们长大有了好工作,就可以多给小表妹发一点钱,还人情。”
那之后只要一想起小表妹哭着闹着要跟着回家的自己,沈兰就感觉自己身上有很深的责任。她需要好工作,需要有机会给小表妹零花钱。这个春节,当她从舅舅手里接过压岁钱的时候,她就在心里想:“小表妹现在才十岁,等我毕业工作时,她不过十二三岁,以后有的是机会回报舅舅。”她其实是不想拿舅舅的红包,可是,姐姐刚读完中专,家里经济并不宽裕,有时候真的一下子凑不到两千块的学费。外婆说,心安理得地接受呗,舅舅们不缺钱。
沈兰明白,都是乡下人,舅舅们的家又在山区,其实根本就不是不缺钱。只是妈妈是老大,小时候吃了很多苦,舅舅们为了妈妈少吃点苦,自己省吃俭用下那些钱罢了。小时候姐妹俩如果不去哪个舅舅家,舅妈就会把钱送到外婆家,命令姐妹俩带回去交学费。
寒假的时候,因为姐姐在家,沈兰没有写8号日记。语文老师是布置过寒假一日一记,要检查的那种。沈兰怕姐姐偷看,每天就在作业本上记录着“今天天气很晴朗”“我今天看了一本书,想谈谈读后感”之类内容空空的流水账。裴蓓蕾说自己才没有写信的习惯,她家有电话,她想谁了可以打电话。沈兰心想:“果然小公主是不食人间烟火,不是九成半的同学家里都没有电话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压下了,因为裴蓓蕾点的正是她喜欢吃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