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情调的西餐厅。
岳憬初和唐灿面对面地坐着,听着舒缓的西洋曲,各自维持着表面上看起来极为平静和谐的微笑。
当时,唐灿邀请她的时候,笑意颇深,有些像多年不见的老友,眼中闪着激动的火花。
岳憬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或许,她还幻想着跟她继续做半生不熟的朋友。但是,她也明白,即使两个人坐在一张饭桌上,点了昂贵的晚餐,一直吃到最后,她们也不可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当朋友。
其实,唐灿是一个比较漂亮的女孩子,性格也特别开朗。她懂得如何打扮自己,懂得在什么场合展露自己哪一面的风情。她是那种光鲜耀眼的人,站在人堆儿里,总会让人一眼就看见她。
江浩然曾经说过,她眼光独道,不管是衣服、鞋子还是珠宝首饰,只要她伸手一指,一定是最贵最炫的。这一点,岳憬初永远都自叹不如。
岳憬初对唐灿的印象不好,起初是因为她经常在三更半夜的时候把江浩然叫出去,而江浩然总是随叫随到的态度,让她颇为恼火,带着自己那么点小小的私心,所以,她看她总是别扭。
后来,她不喜欢唐灿,完全是因为那一次单独而深入的谈话。唐灿的话残忍而又纯粹,彻底打碎了她对江浩然的全部幻想,而且,她还摆出一副贵人姿态,以助学为名,想要把她赶出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
唐灿,她凭什么?
侍者上了第一道菜,唐灿优雅地将餐巾铺在腿上,然后抬起清眸,看着岳憬初,笑道:“好久没吃西餐了,以前在国外的时候,觉得中餐好吃,现在,偶尔又会怀念一下西餐的味道。”
岳憬初喝了一口水,静静地听着唐灿毫无说服力的开场白,一言不发,就好像她今天只是以一个聆听者身份坐在这里。
对于岳憬初的冷漠,唐灿视而不见,在说了一大堆不痛不痒的废话之后,她终于步入正题。
“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找你吗?”
“知道。”
唐灿一愣,满眼的疑惑:“你知道?”
岳憬初讪然一笑:“你想送我去外国念书嘛。说到这里,我还真有点好奇,不知道你又给我选了什么样的学校?”
唐灿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就那么定定地看了她几秒,不得不由衷地感慨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宠辱不惊,镇定自若,岳憬初,你真的不一样了。”
岳憬初笑了笑说:“我自认为我没什么变化,只不过,我的优点,你们以前从没发觉而已。”
岳憬初说的“你们”,自然包括江浩然。她知道,在江浩然的眼里,她总是一无是处,毫无优点可言。
唐灿尴尬地将鬓侧的碎发往耳后拢了拢,思虑了一下,才说:“憬初,离开这里,离开江浩然。我知道你无亲无故,所以,我不会让你白白地离开的。二十万,够不够?”
唐灿樱红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那处精于事故的眸子格外明亮。
岳憬初实在是忍不住,冷笑了一下。原来,她还是打算用老套路,招法一点没变,只是换了个筹码。这二十万,对于她们这样的家庭来讲,或者还不够付上一单餐费,然而,她竟然想拿着这二十万来买她的尊严。
二十万,她岳憬初的尊严只值二十万?
见岳憬初只笑不语,唐灿不由得挑起了眉头:“三十万?”
岳憬初皱眉,垂下眼帘,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
唐灿咬着嘴唇,直想发火,此时侍者将牛排端了上来,唐灿硬是隐忍着没有动。
岳憬初从容地拿起刀叉,漫不经心地切开,叉了一块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说:“以前,不认识江浩然的时候,我从来没进过西餐厅。后来,江浩然带我姐姐来,我硬是缠着我姐姐,让他们带上我。当时,我姐姐坐在江浩然的旁边,而我就坐在他们的对面。
或者你根本就想象不到,我要的第一块牛排居然是全熟的,放在盘子里,又硬又黑,我一刀切下去,整个牛排就飞了出去,我甚至还记得它飞出去那优美的弧线。
刀子割盘子的声音犹为刺耳,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我的身上,我当时恨不得能像孙悟空一样,缩成一个小小的人,哪怕是藏在盘子里,躲在餐刀下也好。
后来,在江浩然的指导下,我学会了拿刀叉,我学会了怎么样才能吃东西的姿势看起来比较优雅,也懂得了牛排不能要全熟的。
特别是,我家人过世之后,寄住在江浩然家的这段日子,他带我出入大小的宴席、酒会,让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在我身上花了不少钱,不管是出于什么考虑,他已经把我养刁了。你说,现在的我,会因为区区三十万而妥协吗?”
唐灿脸色惨白,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地看着岳憬初。她的眼睛分外明亮,一闪一闪的,从容淡定,让唐灿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女人,一下子变得光芒夺目起来。
唐灿有点心慌,喝了一口水却遮盖不住,捏着杯子的手在微微颤抖。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她忽然失态地低笑起来:“八十万!八十万,够你买一间小公寓的了,岳憬初,见好就收,贪得无厌对你没有好处。”
岳憬初鼻子一抽,泪腺又开始隐隐发酸,一股热流眼看就拱了上来。她的指甲狠狠地扣着桌布,强行将眼泪逼退,随即又换上了一脸淡定的笑容:“你说对了,我本来就是个贪婪的鬼,所以你千万别拿我当人看,用见好就收来约束我。江浩然的身家至少有八个亿,你说,我会为了你这么一、两片毛毛叶子而放弃整颗大树吗?”
唐灿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无比:“你......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从别墅搬出来?要知道,你走出了那里,我就不会再轻易地让你回去。”
岳憬初冷然一笑,“唐灿,你小看我了。你有本事半夜叫他出去,我就没本事让他半夜跑到我家里教我什么叫捆绑销售吗?有的时候,欲擒故纵比死缠烂打来的更加有效。”
一顿饭终以不欢而散告结。走出餐厅,岳憬初没有打车,而是选择一个人沿街而行。
她不想回家,就那么漫无目的地走着,完全不曾留意,身后有一辆车正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她的脚步有些虚浮,眼中,泪水一直在打转。
路灯很亮,在她仰头,想把眼泪憋回去的时候,几乎看不见星星。整个夜空只剩一轮皎月,冷冷清清地悬在夜幕之中,如同此刻的她一样孤独。
一阵风吹过,眼泪再也扛不住,唰地一下流了下来,她用手背一抹,脸上立即像刀割一样刺喇喇地疼。
刚才,在她说出那番话的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可她就那么说了,在看到唐灿震撼的表情的时候,她几乎毫无快感可言。
刺伤了别人,也污浊了自己。这就是她在那虚伪的镇定之下,说出那番话所付出的代价。
终于,她再也迈不动脚步,无力地蹲在路边,开始饮泣。车里的男人看着她缩成小小的一团,窄小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像只可怜的小狗,被主人丢弃在路边。
车子缓缓地停在路边之后,那个男人慢慢打开车门,走了下来。一直静静地走到她的身后,皱着眉头,低头俯视着她纤小的身躯。
岳憬初始终蹲着,根本不曾回头,只是一味地哭,不是伤心欲绝,而是委屈地皱着眉,任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像极了撒娇的孩子。
已经过了立冬,正是夜风刺骨的时候,岳憬初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男人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却脱下了外套,披在了她的肩头。
肩头传来的碰角感,让岳憬初吓了一跳,她本能地拽住衣服,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回过头来,她忽然瞪大了眼睛,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了一步:“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