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菲放在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发出来电振动的“嗡嗡”声，她神色迷蒙，清澈的眼睛毫无焦距，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二十几秒后，她淡淡的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云啸自嘲的笑了，心脏病都要被她急出来了。他转头看一眼正掀开半透明的帘子，头先出门的凌菲，心里有些了然。她左边肩膀有些倾斜，使不出力的样子，看来那一下被砸的不轻。想了想，云啸取出钱包，抽出一叠纸钞，塞进凌菲搁在桌子上的黑色背包里，又比照着原样将包拉好。
窗外的雨下的又密了一些，红绿变幻闪耀着“足浴”两字的霓虹灯箱，在这样朦胧的雨夜里显得魅惑。足浴店的左边，是门口立着一块用凝固的水泥固定的红色广告架，上面写着“成人用品店”，目测应该是利用楼梯间搭出来的小屋，天知道能卖什么高档货。右边是一间化妆品店，手写的促销海报糊满两扇玻璃门，一张女明星代言的海报糊在门旁的墙上，脸上挂着像圣母一样的浅笑。再左边，也就是成人用品店的左边，是一家水果店，一对中年夫妇正把摆到街上的水果往屋子里收，看得出老板娘是个个性泼辣的女人，嘴巴动多过手脚动。化妆品店的右边是一家女装店——
凌菲已经接完电话转回来，没有坐下去的打算，而是拎起桌子上的背包。
云啸起身的同时，凌菲连忙向后退了两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到一米外。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云啸心里有些恼火，你想躲开我，我偏要挨着你。坏心眼的，脚勾住凳子又浑然不觉，一迈步脚下踉跄整个身子扑向凌菲站的地方，凌菲避无可避被他一把抱在怀里。
凌菲窘的两颊赤红，下巴搭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绊住了他，左手抬不起来，拿着包的右手为了支撑重力抵在后面的桌子上。
还是老板娘，天炸了似的惊叫着赶过来，把挂在云啸脚上的凳子拿开，在一旁紧张的团团转。已然是没有多余的脑子想，一个一米八多的大男人，是那么容易被绊倒的吗？
云啸脚上没了牵绊，站直身子四下搜寻那个“闯祸”的凳子。埋怨老板娘道：“尽是些破铜烂铁，这种东西早该扔了，还放在这里耽误事。”
老板娘讪笑着，偷偷剜一眼凌菲。
“帅哥没事吧，不好意思啊，凳子是有点不稳了，下次你来我给你换新的。”
凌菲埋头冲到门口，刚才突然被云啸抱住的时候，她没来由的身上一抖，有羞臊，也有从未有过的安全感。然而他身上的冷香似乎在告诫她，你够资格吗？她能承认那一瞬间的酥麻感，那种偶尔出现在遐想里，被挚爱的男人拥着的幸福和迷醉，却不能说这就是爱。
她从墙上贴的价格表上算出三份的价格，犹豫片刻，从口袋里掏出身上仅有的五十块钱。
“下雨了。”
云啸这时也走到门口，一眼瞥见烟酒柜上的雨伞，不等他说什么老板娘已经眼尖手快的拿下来递给他。
凌菲本来还在等老板娘找钱给她，没想到云啸居然说：“钱就不用找了，”扬了扬已经撑开的雨伞：“抵账吧。”
她狠狠的闭上眼睛，大脑一片空白。我是谁？我在哪里？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这条街，也会有的士的吧！？”云啸问。
“应该有吧。”凌菲强自鼓了鼓气，道：“先生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我还有点事就不陪着你一起等了。”
“我先送你回家再离开，你住哪里？”
凌菲指指悬挂在三楼上的宾馆灯箱：“上面。再见。”
云啸有一瞬的错愕，脑子里千回百转，可是凌菲的身影已经陷进雨里，穿过并不宽阔的街道消失在黑洞洞的楼道口。
时间是晚上十点，夜雨微澜，仲秋的夜风还不算太冷，像这样一个人撑着伞走在如此寂静的街上，还是人生中的第一次。这里不是城市的繁华地段，蜘蛛网一样的电缆在低矮的楼房间穿插而过，使一栋栋独立的，毫无联系的钢筋水泥，有了相互依偎的温馨。大部分窗子里都透着明亮的灯光，偶尔传出叫骂声或欢笑声。
这才是真正的万家灯火，这才是人间最美的样子。
凌菲在漆黑的楼梯口蹲了一会儿，感觉身上连哭的力量都没有。
角落里一双幽绿的眼睛紧张的和她对峙，那双眼睛四周此起彼伏的响起微弱的猫叫声。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们。”凌菲柔声说：“我和你们一样无家可归，我们是一样的。”
她回到三楼，吧台里那个擦着浓厚的粉，眉毛细长，涂着大红唇，身上一股浓郁的花露水味的阿姨，正悠闲的半坐在躺椅上看电视剧。
看见凌菲回来她移动下鼠标点暂停，声音沙哑，问：“你还住不住了——要住就把房钱交一下。”
凌菲说：“钱在屋里，我去拿。”
阿姨狐疑的觑她一眼，重又坐下看电视。
凌菲紧张的心怦怦直跳，回到屋子里悄无声息的锁上门，把挨着门靠墙放的铁床往门口移。她蹑手蹑脚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她没有开灯，借着对面楼层的灯光做完这些，筋疲力尽的躺在床上很快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嚷声越来越响，隐约听见几个男人在向宾馆打听什么人，凌菲屏气凝听，她的名字正被几个人反复提起。
阿姨发誓诅咒说这里没有叫凌菲的，好像有人要翻看登记记录。
“我们有她的身份证号，你记录本拿给我看下。”
还有人提出要看监控记录。
凌菲紧张的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阿姨说：“兄弟几个是干啥的，要是派出所的那随便看，不管咋说我是开门做生意的，你们莫名其妙的又搜又查的我这宾馆以后还咋开。”
“你那意思是说我们师出无名呗？”
阿姨说：“咱换位想下，不管咋说我在这片也算个人物。”
“姐通融下，就看下监控。”
阿姨说：“那不行咱报警吧，当着警察的面兄弟随便看。”
听阿姨说要报警，几个人悻悻的走了，阿姨拿一把U形锁把门从里面挂上，冲到凌菲住的房间门外使劲拍打。
“姑娘，你咋回事儿啊，你犯啥事了招来这些人。姑娘，人都走了你把门打开——”
凌菲颤抖着把床移开一道缝，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确定门外只有阿姨一个人，才拧开门锁。
“不是我不可怜人，这些地痞流氓我也惹不起，钱我也不要了，你赶紧拿好自己的东西快离开这吧。”
凌菲还想央求，可是看阿姨叉着腰满脸怒容的样子，只好拿起地上的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