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落日余晖把沿途的树影涂上一层令人目眩的金色光昀。车子行驶的不快,坐在后排的云永昊疲惫的揉捏着挺阔的山根。已经六十多岁的他保养得宜,多年商场跌宕征伐,此时虽是满脸疲倦,仍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度。
下午突然听人传姚氏集团董事长姚仲谦两天前离世了。姚家和姚氏集团高层密不宣丧,姚倩四处筹措仍旧没能稳住局势,消息甫一流出,短短的一个小时,姚氏集团的财务状况竟显得岌岌可危,得知消息的股东们正成群结队的赶往集团总部和姚家别墅。
这还真是一个多事之秋啊!
他思忖着,该怎么跟老爷子讲这件事呢?姚家独女姚倩在云老爷子眼里,是堪和孙子云啸结婚的第一人选,而且据媒体传两个孩子间互动颇多,在外人看来已然是当之无愧的云家媳妇,这么大的事,云啸怎么能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对这个儿子,他感觉这辈子就没吃透过他的心思。
“董事长,到了。”
在司机的提醒下,云永昊沉声吁出一口气,一只脚才迈出车门,抬头看见妻子林敏月和小儿子云城,正有说有笑的从车上走下来。
云城从后备箱里提出行李箱,一仰头看见爸爸正一脸慈爱的望着自己,脸上洋溢的暖笑更显明媚,动作夸张的跑过来不等云永昊站稳,扑上来结结实实的来了一个拥抱。撒娇道:“爸爸,我想你了。”
“这孩子,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缠着爸爸。开两个小时的车接你回家的人是我,你到现在都没抱我一下呢!”林敏月装作吃醋的样子哀怨的道。
云永昊轻拍着云城的背,由衷的说:“我们云城又结实了不少,个子也长高了,都比爸爸高了。怎么提前不说一声,我好和你妈妈一起去接你。”
三个人相携着一路欢声笑语进到家里。
客厅里云老爷子似乎是听到了云城的声音,拿掉眼镜在佣人的搀扶下迎到门口。
“怎么突然回来了?”
云城看见爷爷,脸上神情凝滞了一瞬,旋即正色回答道:“后天是妈妈的生日,我想陪妈妈一起过生日。”
云老爷子混不着意的“哦”了一声,转身回到太师椅上坐下。朱红色雕刻样式气势磅礴的太师椅,和客厅里尽显欧式风格的装潢极不搭调。许是他自己也不喜欢这个氛围,两手搭在龙头拐上,静等周围的喧嚣停下,开门见山的问云永昊:“姚家怎么了?”
云永昊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缓缓落座,听他这样问,刚从佣人手上接过来的水杯不自觉的握紧了。
“听说仲谦是两天前突然去世的,姚氏消息封锁的严,其他的事,我知道的也不详细。”
云老爷子重重的点了下拐杖,喟叹一声:“啸儿呀!”
云永昊按捺住心里的疑惑,云淡风轻的接着说道:“按说阿啸应该早就知道了,他既然能和姚氏一起守住消息,说明一切都在他掌握中,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云老爷子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只怕他对这个消息无所谓。凭他的本事,他若要力挽狂澜,仲谦去世这件事还用密不宣丧吗?算了,你准备一份厚礼,亲自去吊唁一下。别太冷了人心。”
从进门到现在都没插上话的林敏月,悄无声息的在一旁落座,说:“爸留下来吃顿饭吧,我们一家人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
云永昊仍陷在思绪中,听妻子这么说也随声附和道:“我很久没跟爸一起喝酒了,许多事也想向爸请教。”
云老爷子几不可见的脸上一寒,旋即笑吟吟的在何嫂的搀扶下,一面起身一面回道:“我老眼昏花,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走了没几步臆怔般的回身说:“我的椅子别忘了带上,我离不开它。”
林敏月眼见公公的身影消失在偏厅拐角,人声渐渐听不见了,才挺直了背略显落寞的转头看着云永昊:“怎么什么事到了云啸这都这么费劲?”
“——”
云城不明所以的看着爸和妈眼神来往之间的刀光剑影,生怕被误伤似的跑回自己的房间,躺在久违了的熟悉的大床上,掏出手机默念着拨通一个电话。
“哥,在忙吗?”
云啸指尖在一份文件上勾勾画画,薄唇微仰,那种了然于胸又含蓄内敛的模样,和仿佛千军万马只在他一蹴之间的气质,竟让侍立一旁的女秘书看的入了痴。
“没有,马上要下班了。你怎么样最近?”
“不好,天天上课,好累啊!”云城喟叹着翻身盘腿坐在床上:“后天是妈妈的生日,我从美国回来了。”
“唔,代我跟阿姨说声生日快乐。”
“哥不回来吗?”
“手上有个项目正进行到关键的时候。对了云城,我急着去见客户,晚一点再打给你。”
云城意犹未尽的挂断电话,一想到大哥云啸和妈妈剑拔弩张的关系,就有些苦恼。
云城第一次见到这个在相熟的圈子里,口碑不怎么好的哥哥时,自己已经三岁多了,那天是哥哥十五岁的生日。三岁,懵懂记事的年龄,对他的印象还是后来一点点补全的。
哥哥很少笑,也很少有什么事能调动他的情绪,总是一个人不声不响的闷坐着看书或是发呆。妈妈总是背着家人告诫云城没事不要到他跟前去,可是云城很喜欢缠着他,因为哥哥的玩具房实在太豪华了,比他的卧室还要大不知道多少倍的一间大房子里,铺着迪士尼图案的垫子,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玩具有序的靠墙排放,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的阳光既不刺眼也不灼热,空气中虚浮的光粒子仿佛可以攥进手里。然而这间房子却不是他想进去就可以进去的,哥哥和爷爷一起回到云家大宅的半年前,他只有站在窗外看的份。不单是这间房子,这座坐落于半山腰上,站到顶层的阳台上,可以俯瞰波光潋滟的情人湖的宅子里,还有一间卧室是任谁都不可以轻易进的。
撒娇卖萌是云城的强项,哥哥对这一项基本没有免疫力,比妈妈跟爸爸抗议争闹还管用。因为爸爸害怕爷爷。
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对任何人都不矜不伐的爷爷,说话简短利落,亦从不给人留妄想的余地,只是看着让人感觉心里熨帖,这个家里所有的人都畏惧他。在云城的眼里,大老虎也没他可怕。
妈妈说爷爷一切以云啸的意愿为标准,根本不在意这个家里其他人的感受。换言之他是哥哥的靠山。
哥哥本能的排斥妈妈。或许在他心里,这个继母无论为他做什么,都像作秀一样,为了证明自己的确努力过,但无法挽回已经存在的事实,也无法认同他内心里的悲伤和孤独。
所以他们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即便在外人面前也表演不出母慈子孝的情景。这一直是林敏月身份上的尴尬。作为家人一起生活十几年,还只被云啸称作阿姨,作为云永昊的妻子,当年那场潦草的婚礼她至今耿耿于怀。当初因为照顾云啸的心情,她梦寐以求的盛大婚礼最终走过场一样,这口气她吐不出吞不下,窝在心里折磨着她。
妈妈在外人看来是风光的,是华衣美饰傍身,尽享富贵的云家女主人,但只要一回到云家大宅,她永远绷着一口气,过的比谁都更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