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末名很早就来到祖父的寝宫,陪着用完早膳,祖孙二人静下心来等着。
仓角终于到了。
仓角道:“城主,大王子,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我们去行宫的时候,四王子还没起,他的侍从说四王子今日身体不适,谢绝见客。但我仍不放心,就把陶铎留在那里,照看着四王子。”
姜无为道:“很好,倒省的我们编造理由。本来打算等四王子返回国都后再行事的,但我始终不放心,今日一定要去王陵看看。”
仓角道:“按城主的吩咐,今日挑选的都是心腹之士,只是就算加上守护在王陵的将士也不足百人,人数会不会少了些?”
姜无为道:“去王陵,人数何时多过,看来是我的紧张让你也跟着心慌起来。”
仓角歉然不语。
“走吧。”姜无为一声令下,等候在外的车马有条不紊地朝宫门驶去,有仓角前面带路自然无人敢拦,一行人马直奔王陵而去。
姜氏一族,在上古时期是最早懂得使用火的部落,生于火死于水是炎帝后裔世代坚持的祖制,因此即便是在远离中土的第五荒服,他们仍然为氏族葬礼找到一处水下王陵。只是自姜无为父亲那代始,这水下王陵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九州疆城城南十里之外有两处地方在第五荒服属于禁地:一个是位于仙人山南侧山谷里的百草园,在第五荒服无人不知该园是上古三皇之一神农氏的后裔培育药草的地方,千百年来严禁任何人擅自闯入;另一个却是位于仙人山北面的一段冰川,这段冰川与周围群山一一相傍,其中就有仙人山以及第五荒服的象征——无颜雪山,同时它还属于落月河的一段上游支流,但这些都不是它被列入禁地的原因,只是自从姜氏一族宣称为了守护边疆,派驻守山将士守在仙人山北侧外围,再也无人敢越界一步。
守山将士看见大统领仓角的到来,都不禁一愣,再看到城主和大王子走出马车,更是震惊不已:既无庆典又非节日,距祭祖之日尚有一段时间,难道王族有人出事?
仓角下嘛上前,喊道:“仓木何在?”
守山军阵前一人出列,叩拜回道:“仓木在。”这仓木不但是守山军的统领,还是仓角同族的侄子。
“城主有话问你,上前一步。”
“是。”
姜无为和姜末名临着山风卓立在大山脚下,更显王者之气。
“属下仓木参见城主,大王子。”
姜无为道:“近来葬龙渊可有异象?”
“回城主,数日前群山雪崩,葬龙渊内有巨大异响传出,似是野兽狂啸,而且比往年任何时候的响声都要强烈,瞬息过后就停止了,属下进去巡视,谷内一切安好,只是葬龙渊……表面结冰了。”
姜无为惊呼道:“结冰,葬龙渊表面结冰?这不可能。”姜无为忽然想到还有一件事蹊跷,“不对,你说是雪崩那日,葬龙渊内传出异响,那两天前你可曾看到天地间忽然风云变色的情景吗?”
仓木被城主的样子吓到了,不知自己哪里的话说的不对,急忙回道:“是,属下们两天前确实看到风云变色,飞沙走石的奇怪气象。”
姜无为问道:“难道那一日葬龙渊内就没有传出什么异响吗?”
仓木如实回道:“那一日?没有。而且自雪崩以来,葬龙渊显得非常平静,反不像以往偶尔还有些异动。”
姜无为身体摇晃,神情恍惚道:“大事不好。”
姜末名急忙扶住祖父,关切道:“祖父莫慌,有什么事查清楚再说。”
仓角在一旁也是惊慌失措,不知道什么事能让城主如此激动,勉强道:“城主保重要紧。”
姜无为道:“姜末名随我进谷,其余人严守此处。仓角听令,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得进来。”
仓角道:“是。”
峡谷内有姜氏一族几代人修筑的石阶,沿着台阶一级级走下,转上几个弯就能看见一条宽广的冰川横亘在群山之中,成为连接山体间的纽带。站在冰川岸边,看着厚厚的冰层,姜无为只觉天旋地转,惶恐无助,上次出现如此情状还是在自己的两个儿子遇害那天。姜末名能感到祖父的异样,用力地握住祖父的双手。姜末名的一握让姜无为瞬间清醒过来,他身边还有一个孙子,九州疆城的全部未来,在他真正成长起来之前,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倒下。
姜无为挺起胸膛道:“姜末名,你看这冰川与以往有何不同?”
自冠礼以来,这是姜末名第五次来到葬龙渊水下王陵,若不是方才仓木提醒,他可能真的难以立刻发现。“祖父,正如仓木所言,从不结冰的冰川中心现在却是冰封不见。”
姜无为道:“冰川中心处本有一处深渊,外人可能知道这里是我姜氏一族的水下王陵,却不会想到这深渊名为葬龙,实为藏龙,因为这深渊之底藏着上古神兽九色龙。我告诉过你,这九色龙本是上古洪荒火灾中存活下来的神兽,自身能够吸附天地灵气,况且有我姜氏先人的殉身喂养,所以这最后一条九色龙可算是世间真正达到九龙真气最高境界的修炼者。深渊也因为九色龙的存在百年来从未结冰。”
姜末名道:“祖父的意思,九色龙可能已经不在深渊之内或者是……死了。”
姜无为道:“这不好说,但出事是肯定的。其实这段时间属于九色龙的休眠期,你听过蛰龙眠吗?”
姜末名答道:“听过,这还是修炼九龙真气的一个法门。”
姜无为道:“对。九色龙的休眠期长达十年之久,算算日子,九色龙上次开始休眠大约就是……就是在十年前的祭祖大典举行前夕,也是你的姑丈和表弟出事的那几天,如今都十年之久了。所以今年该是九色龙苏醒之期,如无意外也应是在祭祖大典前后。”
姜末名道:“祖父的意思是我们等到祭祖大典期间,待九色龙苏醒,便可知道它究竟是否还在深渊之内甚至究竟是生是死。”
姜无为道:“其实,倒也不是。兽类毕竟还是兽类,纵然是九色龙也不可能完全剔除兽类天生的暴戾之气,所以应该不时会出现躁动之象才对。”
姜末名道:“所以刚才仓木说到近来葬龙渊异常平静时,祖父才会觉得不安。”
姜无为道:“不是。当我问仓木咱们看到天地异象出现的那天,葬龙渊可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时,他却告诉我那天并无异常,那时我就已经感到不对。试想若非九色龙引起的天地异象,那会是谁?”
姜末名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果不是九色龙的原因,那意味着这世界上有一个人的存在,他不但通晓九龙真气,而且已经达到能够施展万物一体的至高境界。最可怕的是,这个人不是姜无为,也不是姜末名,不是这两个在第五荒服仅存的修炼九龙真气之人的其中一个。
姜末名突然想到一个人,说道:“祖父,会不会是四王子姒仲康?”
姜无为道:“应该不是,他与我同一日抵达王城,异像出现那天,他最多是刚刚进入第五荒服的地界。”
姜无为道:“修炼九龙真气有三种途径,一就是本身属于炎黄后裔,具有帝王之血遗传的修炼体质;二就是夫妻之间阴阳之融合,也能相互传递;最后的途径就是汲取九色龙身上传承千年的天地灵气。在第五荒服现存的人里,莫说九龙真气的修为,就是具有修炼资质的人,除了你我祖孙二人,也就仅有你姑母树夏和你妹妹花城。”
姜末名细细思索一番,摇头道:“可惜,咱们家四人偏又绝无可能。”
姜无为叹道:“是啊。”
姜末名突然想到一种可能,问道:“祖父,您说会不会是九色龙已经不在这深渊之内,雪崩那天仓木不是说尚有异响传出,会不会是雪崩冰解时,九色龙随着洪水漂到其他地方了呢?所以后来天地异象出现时,葬龙渊才会平静如常,因为那个时候九色龙已经跑到他处。”
姜无为道:“道理上该无此可能,你这么想,只因为你还从未见过九色龙的真身。这葬龙渊的深度,就算把仙人山整个投进去,怕也不能见底。当初先祖选择这么深的地方就是考虑到九色龙庞大的身躯,所以小小的山洪根本不可能撼动九色龙,就像不能撼动无颜雪山一般。”
姜末名道:“可是祖父,现如今我们连九色龙是不是还在这深渊之内或者是生是死都不清楚,胡乱猜测也属不智,有没有什么办法试探一下呢?”
姜无为道:“你是想不等九色龙苏醒,人为唤醒它?”
姜无为道:“是否可能?”
姜无为道:“本来不能,但如今你的修为已小有成绩,你我合力施展九龙真气,或许比得上一根上帝权杖也说不定。”
帝王术九龙真气一经施展,天地间一切流转的灵气仿佛与施术之人体内流动的真气融为一体,相互借用,说不清是天地调动了施术之人还是施术之人驾驭了天地,总之天人合一,万物一体。姜无为长袖抡动之际,周遭的空气突然失去自由流动的能力,完全受制在九龙真气的操控之下,气流逐渐积聚成团似无形之锤飘到冰川的上空,姜无为大喝一声,这把无形重锤沉沉地敲在冰面上,刹那间冰面崩裂,无数细小的冰屑满天飞撒。姜无为的九龙真气仍在砸开的冰窟中扩散蔓延,冰层实在太厚,但终于一道水柱仿佛从地心深处喷射而出。
“去吧。”听见祖父的的呼叫,姜末名在九龙真气的凭借下凌空虚度,迅速飞身来到冰窟也是葬龙渊的上方,此时水柱重势下降,仅看见一股水流从冰窟中汩汩涌出。姜末名凌空出手,一道螺旋真气沿着冰窟层层递进,失去了厚重的冰层,冰川下的流水再也不能阻碍九龙真气的前进。
“啊。”
姜末名惨叫一声,突然从半空中重重的跌下,姜无为急忙飞身接住。
姜无为先是检视一番,发现孙儿并未受伤,才问道:“怎么回事?”
姜末名喘着粗气答道:“九色龙还在里面,我能感觉到。我的九龙真气进入葬龙渊某一深度后,仿佛接触到了一个真气圈,我再想深入,却遇到了一股清大的阻力,而且与我的九龙真气简直同出一源,只是更加强大,我难以抗拒,就被反弹而出。”
姜无为道:“那应是九色龙在蛰眠期间为自己设下的护身真气圈,就和我们修炼九龙真气的人一样,在受到外界进攻时能够激发体内真气自动防御,哪怕是无知无觉的睡眠状态也能有所感应。”
“可是既然......”姜末名的话尚未说完就被一种惊天动地的吟叫声打断,莫说祖孙二人脚下的仙人山,周围的山脉同一时间都开始摇晃颤动,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一股力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腾空而起。迸溅的水花弥漫出一层水雾挡住了姜无为祖孙二人的视线,待水雾散开,九色龙竟是如此突兀地停在二人眼前。
只见龙首,不见龙尾,九色龙巨大的头颅如一座小山般立在姜无为二人眼前,谁都没有说话。好在九色龙仿佛仍未结束蛰眠期,双目无神,似要闭合。一声龙吟,九色龙腾空而起,在天际间肆意飞翔,横亘上空的庞大躯干直让人感觉到自己的渺小。“砰”,破水声再起,九色龙重又钻入水中,消失在仍未完全散开的水雾中。
姜末名这才反应过来,痴痴得自言自语道:“这就是,世间最后一条龙吗?”
姜无为道:“是啊。”
沉默半晌,姜末名道:“祖父,既然九色龙仍在葬龙渊,那引起天地异象的就真的是另一个修炼九龙真气而且已经达到至高境界的人。”
姜无为道:“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姜末名奇道:“祖父的意思是?”
姜无为道:“你有感觉到刚才九色龙身上散发出的真气吗?”
姜末名回想方才情景,回道:“能感觉到,很强大。”
姜无为道:“是看似强大,实则外强中干,简直给我一种行将就木的感觉。”
“祖父的意思是九色龙的威力已经大不如前。”
“对,不然刚才九色龙乍被惊醒,何止是地动山摇那么简单,绝对会出现前几日异象那般天地失色的情景。这也是刚才你被九龙真气反弹之下却未受伤的原因。”
“那九色龙威力大减,是因为衰老所致?”
“绝对不是,区区十年还不致让九色龙的真元衰老至此,反而更像是真元丢失。”
“那还能是什么原因?莫非是……”姜末名不敢往下想,但事实如此,确实只有那一种办法了。
姜无为道:“你猜对了,还有一种方法,就是上帝遗落之光,圣光雪晶。惟有利用圣光雪晶的奇异转换能力,才能把九色龙身赋的九龙真气传给另一个人。只是圣光雪晶的秘密我至今仍未参透,若真有人参透奥秘,那他又是如何利用圣光雪晶转移走九色龙的真元,能让九色龙虚弱至此,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
姜末名道:“我记得上次祖父您提到圣光雪晶早在十七年前被蚩尤后裔偷走,这十七年来蚩尤后裔隐忍不出,肯定就是等今天呢。”
“十七年?若能终结千百年的仇怨,十七年的蛰伏确实不长。即便蚩尤后裔中真的有人练成九龙真气也无所谓,我炎黄二族在九龙真气下亡族灭种,并不丢人。”
“祖父千万不能气馁,最起码现在情况仍然不明,蚩尤后裔中是不是真的有人能练成九龙真气还不能确定。祖父,您忘了,若无帝王血脉,妄图修炼九龙真气最后只会落个遭受天谴,不得好死的地步。”
姜无为被孙儿一言惊醒,道:“不错,当初蚩尤的人偷走圣光雪晶时,我之所以不担心,也是想到他们得无所用,今日即便他们派人盗取九色龙的真元,得到真元的那个人也是必死无疑,对我们而言,至多只是失去了九色龙这个凭借。”
姜末名道:“而且上帝权杖早就损毁丢失,九色龙于我们可以说早就没用了。所以我们目前仍不需担心蚩尤后裔敢直面挑战,倒是他们暗地里的卑劣手段,反而要多加提防。单看他们能在我们不知不觉间进入水下王陵,夺取九色龙真元这件事,就非常蹊跷。”
姜无为点头同意,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祖父何以突然如此开怀?”
姜无为道:“祖父只是觉得,失去一条九色龙算什么,蚩尤后裔又有何惧,我姜氏一族有你这样的继承人,未来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祖父过奖。”
祖孙二人同是豁然开朗,虽知前途未卜,但再无所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