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宁按照生物钟醒过来,发现自己光裸着身子盖着蚕丝被,徐衎温热的后背就贴着她的手臂。
昨晚竟然就在他的房间睡着了?!
宜宁轻手轻脚的掀开被子,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洗漱,不料徐衎手掌抚上她的腰,咕哝着说:“下雨了,别去跑步了,会感冒的。”
宜宁支撑着身子坐起来,果然听到雨声。俯下身吻了一下徐衎,她还是抱着衣服回房间去洗漱了。徐衎睁开眼,对着空了的一侧苦笑了一下。
电梯里熟识的人互相抱怨着雨太大了,宜宁伸出手按了19的按键。电梯刚要关门,一只手挡住了门。伴着喘气的声音,宋凡希挤进电梯。看到身边的宜宁,他略微紧张的打了声招呼:“宣总。”宜宁也笑着点头回应。
凡希先于宜宁出了电梯。年轻人真是朝气。宜宁不禁感叹。她走到茶水间去泡茶,正好碰到Judy在泡咖啡。Judy遂闲聊几句:“一会给实习生做人事培训。”
“这事你做?”
“Steven太重视这批实习生了。所以要我培训。哎,感觉这雨要下一整天了。”
“你老公送你来的?”
“对啊。晚上他下班晚,我又想早走去我妈那接我儿子。希望能停啊。”
宜宁没有孩子,又有车,似乎没法体会Judy的苦恼。一个人太自由了。宜宁和她聊了一会儿,两人便散去工作。
黄昏的时候,大雨仍然未停。宜宁路过公交站,看到宋凡希正踮着脚望着公车来的方向,于是降下窗子,对他喊道:“宋凡希,get in the car!I’ll give your a ride。(上车!我捎你一程。)”
宋凡希摆摆手,表示不用。
“Don’t hesitate。Come on!(不要磨蹭了,上来吧)”并给他打开了车门。
宋凡希望了望迟迟不来的9路公车,撑开伞快速上了宜宁的车。
刚想开口叫宣总,忽然想起上午公司人事部培训时,Judy介绍公司的主要部门和经理,说设计部总经理是宣宋宜宁。姓宣宋。
叫宣宋总?好别扭!叫宣宋宜宁?不尊重!叫宜宁?太亲切!
脑中闪过无数个称呼,最后只是尴尬的沉默。
宜宁好像看出了他的纠结:“你可以叫我宜宁。大家都这样叫我,我的英文名字是Inin Samsong,也是这个音。”
宋凡希笑着回答:“好。不过您为什么姓宣宋?是音译吗?我听同事们说您是加拿大人。”
“我是CBC。我们家原姓宣,我曾祖父在小时候后受到他爸爸姓宋朋友的养育,后来改姓宣宋。”宜宁的普通话有点怪怪的。
“原来是这样。”凡希点点头。
“你回学校哪个校区?”
“那个,我不回学校,我回家,静安区,是不是不顺路?”
“没关系,都是开车子。”
“那你家在哪个区?”
“黄埔区。”
黄浦区。开着这样子车子的人,也住得起那样的房子吧。何况大概是,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吧。
温柔,美好的女人,她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凡希望着她美好的侧脸,忽然有些怅然。天啊,自己在想些什么!
车里放着一首有些悲伤的钢琴曲。
凡希知道那曲子名字叫《格拉斯的童话》。讲述的是一段不被祝福的爱情。“Ann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个曲子的呢?”凡希的心里想着,没想到竟然讲出了声。
“她说,是怀着下辈子在一起的心情。”宜宁回想起多年前Ann给她写的邮件。安至今一人,可以在天堂见到TA 时候说这辈子在一起。如今,她呢?她该怎么办?
“难道Ann写的是她自己的故事?我还是很喜欢这个作曲家的,但她真的好低调,都没有采访。”
“我并不常听她的钢琴曲,其实我更爱摇滚。”宜宁说道。“最爱那首《Creep》。”
“真的?Radiohead的。我很喜欢!”凡希没有多想,只是旁人听了会诧异吧。这般淡然的女人,竟然喜爱摇滚。
和那个人真像。
看向凡希的一霎那,宜宁如雏菊般清丽的微笑,让它有些怔忡。
宜宁那思念了许久的脸和凡希的脸似乎慢慢重合。
到了家的时候,稍微有点晚。不过正卓还没有回来,宜宁心情莫名的好。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做晚餐。
一道蛋黄南瓜、一道三文鱼熏芦笋、一道清炒百合黄椒荷兰豆,一碗海苔蛋花汤。
正卓到家时候,已经七点半,看到餐桌上丰盛的晚餐,不由得笑容满溢,洗了手将餐具端上来,赞叹道:“今天晚餐好丰盛啊。”
宜宁也落了座,笑着说:“Cause I’m happy。(因为我高兴啊)”
“怎么如此高兴?”
“工作太顺利了。”鬼才信,宜宁最不在意工作如何。
“明天感恩节,你放不放假?”正卓问。
宜宁的公司外籍员工可以选择感恩节调休,当日休息,或是算给圣诞假期,多休一天。
“我算给圣诞节假期。圣诞我回Montreal,哥哥订婚。”
“可,我圣诞节没有假期啊。”徐衎为难。他认为,这种场合是应该由自己来陪同她参加的。
“Never mind。Just engagement,not wedding ceremony。(别介意,只是订婚而已,不是结婚典礼。)”宜宁轻描淡写的说。
“那打算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大概要在明年2月了。快春节的时候吧。”
晚餐吃过之后,徐衎在书房工作。终于做完了事情,他偏过头看看歪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电脑打字的宜宁,走过去,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怀里。温热的气息喷在宜宁的耳边,痒痒的:“你在弄什么?”
宜宁放下笔记本,用两只手指保存了一下正在调试的代码。转过身来搂着徐衎吻他。
徐衎蜻蜓点水般啄着,轻轻的问:“是JAVA?你不是不做研发了吗?”
“只是帮他们test一下。”
身边的空气在慢慢升温,追问和回答的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了,就沦陷在这温柔乡里吧。不管你我他。
周末的时候,宜宁、Verona和安去练瑜伽,之后就在同一个会所做spa。
安闭目养神,听着Verona和宜宁聊着他们最近看的书,叫《L'élégance du hérisson》(《刺猬的优雅》),刚好是法语书,小说讽刺了上流社会人士自认为高雅的肮脏人性。两人聊着其中一些较为经典的段落。Verona笑说:“深藏不露的勒妮大概是强忍着才没有指出芭洛玛姐姐布尔乔亚论文的哲学错误吧!”
宜宁想起这一段,深表赞同,也跟着笑起来。
安趴在热汤的池边,想起自己的母亲。她已经过世二十八年了。而,安却一次也没去看过她。出身于平凡家庭,但却成为当时香港乐坛的钢琴大家。
走进了上流社会,母亲却依然是那样谦和的人。那才是真正的高贵和优雅。
她又想起TA,那也是优雅的人。不懈的追逐着自由和平等,最终也殉了爱情。
门嘎吱一声开了,原来是泡汤的时间够了,女服务员来进来给做按摩。安裹上浴巾最先出来,站在台阶上将手递给Verona,宜宁在她身后扶她。
“我下周二要回一下巴塞罗那,房子到期了,过去看一下。然后会去巴黎,有什么需要我带的么?”安说。
Verona开她玩笑:“带个男人回来吧。”
“果然是贵重。”宜宁笑着说,“爱情是真正的奢侈品。”
Spa结束之后,Verona因为工作的事情去了公司。
没想到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过来见面的是正卓。
Verona略显惊奇。Kate给她推进来,就在旁边站着,正卓抬头对她说:“Please go first。I will take good care of her。Don’t worry。 I will send her back home。(请先走吧。我会照顾好她。别担心,我会把她送回家。)”
Kate看Verona向她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怎么知道我助理电话的。”
“想知道总会知道。用心就好了。”
沉默了一阵的正卓终于鼓起勇气说:“Verona,回到我身边来吧。”当年那时候的轻狂和勇敢都被岁月消磨殆尽。如今的两人,都是受了伤的人,怎么也不肯前进。只有一个人先迈出那一步,后面的人才会动摇,思考要不要跟上来。
“为什么呢?”Verona低着头,左手晃着咖啡杯里的汤匙。
意式拿铁。左手惯用。腕子上当年自己送给她的钻石手链。
什么都没变。不是么?
正卓握住她的左手,温柔地摩挲了几下,说:“上次见到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六年的时间能不能填平一些伤痕。可是我不知怎么就一下子想起我看到你依然戴着我送你的手链。于是整个人都有生机了。”
正卓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把一条新的钻石手链缠绕在她的手腕上。尽力压制着自己内心的悸动说:“重新在一起吧。我们已经蹉跎了太久。”
“我,我担心,我们最后还会分手,以同样的问题。那是我们无法逾越的沟壑。我们早就不能全无伤痕了。”
再也不是那时候初见的样子。
为什么不坚持一下呢。无数个孤单的时候Verona一次次想起。车祸之后,回到伦敦,得知Calvin已经辞职离开的消息。公寓里的东西都搬得一干二净。自己的一些衣物用品也被扔掉了。
到底谁更可恨?谁更可怜?谁更伤?
于是,默默地,瞒着家里人,拖着残腿,怀着孕,一个人,到巴黎去了。
跨不过去。总有些痛,就横亘在眼前,跨不过去。
当时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Verona泪水落下来,哽咽着说:“我们就这样吧。分手一次,还能这样面对面聊天,如果再分手一次,恐怕我都没有勇气想起你。”
正卓的眼眶也红了,“大概会在上海逗留多久?”
“至少半年吧。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来多见见你。我一直很想你。”正卓压低声音,慢慢站起来,将Verona推出咖啡馆。
我也很想你。
安和宜宁做完spa一起散步回去,两人享受着这轻松的冬日时光。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安抱着手臂,这样感觉不会太冷,“你还那么小,十四岁?友静带男朋友去见父亲,我和TA一同来度假。我还记得就站在院子里,好像穿着红色白色条纹的短袖。目不转睛的盯着TA。”
“TA尽管什么也不讲,却是把善良和爱都融进骨子里的。”
“1990年11月27日,我至今记得,伦敦下着雪,TA找来,我就抛下一切去巴黎了。TA信教,我们一起生活16年,都没有上过床。直到TA要结婚,我们那一夜。。。”
“你为什么可以这样毫无顾忌的提起爱人?”宜宁泪水满眶。
“因为我心里只有这个人。”
安想起那一夜TA离开时,说的那句话:
下辈子,我要做男人,我们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毫无顾忌的相爱。
没想到竟是诀别。
TA返回伦敦待嫁,订婚前一周,服药自杀。
TA的死,大家始料未及。Nichole家族为保全声誉选择了低调处理。安最终将她葬在格拉斯。
Taylor Asell Nichole
March 11,1970 --- August 20,2006。
How many loved my moments of glad grace。
And loved my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But you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me。
多少人爱我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我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但是你爱我那朝圣者的灵魂。
And the only regret was that I could not love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看到你变老的容颜。
下辈子,望可以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