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迷蒙着双眼半醒半梦时,隐约看见陆宇寰正在打领带。先不论真假,只说顶着“女朋友”这个称谓的我,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温暖的大床上,连名义上的男朋友什么时候起来的都不知道,可见多么地不称职。但我还是假装继续闭上眼睛睡觉,只当他没看见,我也没看见。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感觉床沿微陷,温湿的柔软带着一股凉爽薄荷味道直冲口腔,即使它巧取豪夺一会便已远离,清冽依旧回荡。我仍然努力维持纹丝不动……可静静等待半晌,还没有床沿弹回原位的迹象,也没有拖鞋摩擦毛毯地板的声音。多想睁开看看,他还在磨磨蹭蹭做什么,怎么一点动劲儿都不发出。我的眼皮快要绷不住了,现在已经有些不受控制地弹跳。我快撑不下去了,难道就这样放弃?当然不。我知道,他还没走,他就在那儿,他正看着我。可我偏不要与那双深邃双眼对视,他简直就是大变态——
“西宝,等我回来,晚上一起吃饭。”我听见了,还感觉他的手理了理我脸畔的碎发。我以鸦雀无声作为回应。
“给你配了车,要去哪,让司机接送。联系方式放桌上了。”还是只有他的声音在房间里寂静飘扬。
“昨晚,我很喜欢——”突然他的唇凑近我的耳根,呼着热气。我不怕痒,可是他的话,却让我的脸庞瞬间发烧。我不知道有没有立即变色,让他察觉端倪。而他说完,也不在停留,轻笑一声,吻了吻我的嘴角,就走了。这次,确实是离开了,隐约传来大门阖上的声响。我终于可以不用屏住气息了,猛地从床上翻起来,忍不住朝房门口狠狠地甩去一个枕头。原先以为,他是个大神,眼高于顶,所以才迟迟没有婚娶。直到昨晚我才明白,他根本就是让人恶心的超级变态。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匆忙洗漱后我就出了门。我还得去上课,现在去一次,就少一次了,课程很快就会结束了。越到最后,越是珍惜仅剩的一点学习时间。我当然不会用他的车,更不会让司机接送。我悉心经营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轻易暴露?与他共度一点时光,是我主动与自愿的。他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将我留在他的住处,真的让我十分头疼。他完全不用找任何借口不让我离开,更不用专门找人伺候我或盯着我日常的行踪。就算,就算我与他有过那样的亲密,也不能改变什么……
自成绩公布后,班里的同学就越来越少。有的已经通过基本等级要求,自然而然就不再学了。加上又临近年底,加班的、备战期末考试的,有时来有时不来,以前坐得满满当当的教室,逐渐显得稀稀拉拉。不过,我的同桌尹宏恩,就是例外之一。我敢说,自己上课,向来都是风雨无阻。去老师的工作室,偶尔出现过几次缺席的情况。可在这里,一次也没落下过。让我惊奇的是,没有任何商量,他与我坐在一起,坚持到现在。
从第一次踏进教室、在全场转向我的脑袋中扫到戴着厚重眼镜的某人,我便径直走到他身边坐下,之后他就一直是我同桌,虽然座位从不强制组合。一开始,我以为他生性木讷,搞不好就是个死读书的呆子。那就最好不过了,我仅仅需要在这儿学习,并且有一个位置可以坐着听课,我没那么多心思与精力,去客套或应付人际关系。于是,我主动与他打招呼。谁知,他那一开口,不得了啊,画风急转——简直如同郭德纲的弟子,段子冷笑话信手拈来。不过我可以学到现在,也多亏了他,我才能始终保持一股热情。以前上英语课,从没发现,学习一门外语,是那么枯燥而乏味的事情。我也相信,培训班的老师已经极尽聪明才智,力求将发音、拼写规则、语法讲解地生动有趣,想让我们更加容易理解、记忆与使用。可几句话的搞笑,抵不过两小时的索然。虽然我很清楚自己是零基础,我也十二分地全情投入,可填鸭式的死记硬背,特别不适合我,听着听着就走神——我是没办法,与某些有语言天赋的人相比的。每次都在这种时候,我的同桌就注意到我分心了,于是,便以他的幽默,将灵魂飘散的我拉回来。或与我用法语对话,或帮助我消化老师讲的重点。如果说我是菜鸟,那他,就已经是入门级的了。我甘愿接受不带任何其他欲望与目的的教诲,也庆幸有一个这么快乐的人带着我一起,在语言的深海里浮沉挣扎。他让我觉得,过程一点不孤单,也不难熬。
更加奇妙的缘份在于,他和我一样,已经顺利拿到了语言等级证书,其他申请也已获准通过,而且都是去往同一个地方。我们就像,从同一战壕里冲出来、历经枪林弹雨的生死兄弟,结下了深厚而纯洁的革命友谊。这份真诚,促使我们互相交换了邮箱,约定等到达那里安顿下来之后,就恢复并保持联系、彼此串串门。在异地他乡有一个认识的人,只用脑子想一想,即使不见面,也总会感觉到些许安定——前行之路漫漫悠长,而心不再似浮萍飘荡。
“嘉西,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上课了。”他讲了一个段子之后,自己笑了笑,便话锋一转地说道。
“那祝你一切顺利,我们到时再见啦。”我还沉浸在诙谐风趣而又意味深长的故事里,笑嘻嘻地回答。
“嘉西,记得过去以后一定要联系我,我的新号码一办妥就发邮件给你,记得查收。”他的笑容早已完全收敛,取而代之的是让我感觉很陌生的严肃与认真。
“放心吧,我会的。倒是你,别一见金发碧眼、前凸后翘的长腿美女,就忘了我还差不多。”我忍不住调侃他道。
“我很保守的好不好,看归看,我还是喜欢中国美女。”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很可爱。
“那你干脆别出去了,守在这儿才好找媳妇啊。”我打击着他。
“也许我的老婆也在国外,等待我去拯救呢。”
“八成是祸害吧。”
“放马过来吧,我愿意被祸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