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进车里的。返程时,阵阵铃声将我震醒。我们俩的手机,不停地连环响起。谁都无法忽视这夺命call,我连忙翻出自己的,原来是赵亦辰。可能刚才离开得太急,吓到他了,让他很担心。又或者,他有什么急事。我准备接听,却被陆宇寰强行挂断。他用他的手机接了一个电话,说,我们马上回去。
还没下车便看到,赵亦辰正一个人在门口焦急徘徊,明显在等人。一见我们,就努力撑开嘴角对我说,嘉西,你先回房间好好休息,我有事要找宇寰哥商量,晚上,我们再一起下来吃饭。当我们三个人的时候,我总是比较安心,我也强撑绽放笑容,满口答应。到达房间门前,我才想起,我的包放在陆宇寰车上,忘记带走,房卡还在包里。手机也在包里,只好亲自跑一趟了。我住在六楼,而他们都住在三楼。还没等我敲陆宇寰的房门,便听见里面激烈的争吵声。
“你不要再这样对待嘉西——”赵亦辰的声音,即使是急躁,也透着一股温柔。
“我自有分寸——”陆宇寰对赵亦辰,用着从未有过的生冷僵硬语气。
“别玩弄嘉西,她是好女孩儿——”
“不用你提醒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认真的?”
“你给不了她希望,就别让她失望——”
“这是我的事——”
“我发现,你就是自私自利。除了你和你姑姑,还有没成年的小孩子,你们家哪个不是担任军政要职。即使你不介意,你家里人也绝对不会同意。你以为单凭你,就能让她顺利踏进陆家。到时,恐怕连保全她都做不到。别让你姑姑的悲剧在你身上重演——”
“你喜欢嘉西——”
短暂沉默后,又听见里面说,
“不,我现在就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爱嘉西,我爱她。你能给的,我都能给,你不能给的,我也能给。我可以毫无阻碍地娶她,给她自由和快乐,但你不可以。只有我,才能完全给予她想要的幸福——”
“你没这个资格——”
“我当然有。她是你女朋友吗?不是。她说过她喜欢你或者爱你吗?没有。她对你有过任何承诺吗?也没有。陆宇寰,你别再自欺欺人。我和你,正在同一起跑线上。而且,我比你更有优势——”
后来,便只能听见里面一阵乒乒乓乓、厮杀混战的声响,我随即转身离开,宾馆房间的隔音功能还有待改进……我为什么要开口劝架?他们高谈阔论地聊着我的时候,仿佛我只是他们掐在手中、你夺我抢的玩具,谁争赢了谁就有权利拥有我。有谁过问我的想法、在乎我的感受?他们都不愿意顾及我,我又何必理睬他们。尽管去打好了,看见他们遍体鳞伤,我高兴得不得了呢。如果是当着我的面儿,我一定会拍手叫好、鼓掌称赞,他们若有需要,我甚至打赏几文,也是可以的。
当赵亦辰打电话给我,让我6点在房间门口等他们的时候,我如约按照既定时间静立而候。与我无关的人,不管做什么,对我都不产生任何影响。该吃饭照样吃,何况,无需我买单。远远的两个男人,刻意保持一定距离,但却步伐一致,并排缓缓向我走来。他们依然衬衫西裤皮鞋整洁修身,依然发型挺拔一丝不苟,依然英俊清贵,依然潇洒优雅,依然风度翩翩,依然沉着稳重,依然默契十足。如果把他们当作陌生人的话,我一定会怦然心动……只是,他们脸上都已挂彩。我心知肚明,但仍有必要,假装焦急关切道,你们怎么都受伤了,痛不痛,要不要上医院看看。赵亦辰抽动有些红肿的嘴角,想扯出一丝微笑却又笑不了地说,没什么,不小心撞到墙角。陆宇寰则偏偏脑袋,力图将右颧骨的青瘀隐藏至我的视线以外,说,下楼梯摔的,不碍事。我安慰说,大家都要小心,保重身体,注意安全。我本想偏安一旁、落后他们半步,就像每次陪同他们出席活动时,那样地跟随。但他们走着走着,就将我夹在中间。我极力装作无事,实则反弹之压巨大。得拥有一颗多么强健的心脏,才能承受两大总、二位帅哥,左右护送,如同两座大山压制着我。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到了一楼西餐厅,关于落座,我们又产生了一点小纠纷。就餐人多位少,刚好只剩角落的一个卡座。四人座,本来没有什么问题,容纳三人绰绰有余。偏偏,他们都在等我先落座,还说,Lady first。但我的余光却瞟到,两人正粘在我身后,明挤暗攘、谁也不让,就等我进去后,他们便挨我身边坐下。一时,我很想笑,却只能忍住。于是,我一屁股压上最外的座位,堵住了入口。两人愣怔片刻,才拖拖拉拉地并排坐到我对面。这还没完,两人四眼齐刷刷地盯着我,我不着痕迹地竖起菜单,拦截我不必承受的光芒。等牛排上来,他们争着要帮我切。我担心,我的晚餐会在你争我斗时飞离盘中,不小心轮为牺牲品。于是我说,我喜欢边吃边切。等到三人终于可以正常用餐时,对面两人又有意无意找我搭话。但总是这个刚开口,那个便接过去所问非所答地岔开话。我边津津有味地品尝美食,边兴致勃勃地欣赏双人相声,如果再带着京片儿口音,那就非常完美了。唯一不惬意的地方在于,为弥补中央空调的不足,而专门设置的立式空调,在我背后源源不断地输送强劲冷风,想挪进里面,终是不敢挪,恐留给任何一位可趁之机。饭毕,我连喝好几杯热水,却已无济于事。嗓子开始发痒了。
回来的路上,我忍不住清清喉咙、吸吸鼻子。而一踏入房间,便赶快烧开水。我轻易不生病,但病来如山倒。一定得撑到明天结束后,再垮掉啊。大丈夫舍生取义战死沙场,固然让人敬佩拜服荡气回肠。但于我,想做的事实在太多,不愿英年早逝空留余恨。
洗完澡出来,真空披上浴袍,就听见突突突地敲门声。我赶紧寄好长带,通过猫眼望了一下,是,赵亦辰。我打开一点藏身门后,他拿着一盒东西伸进来,说,这是感冒药,照顾好自己,不然我会担心。我接过,说,有你这么贴心的朋友,真好。谢谢你,晚安。我将他的失望关于门外。我翻出自己的衣物,准备换上。又听见敲门声,一看,陆宇寰。果然是兄弟,行事风格十分相像。
我仍旧扩开一掌探出头去,他将药递给我,我依然接过,说,有你这么贴心的朋友,真好。谢谢你,晚安。然后照例关门,可是门,任凭我怎么使劲,都关不了。我从上到下的检查,发现一只脚卡在门角。我想说,请挪开。还没开口,门却被他蛮力挤开,然后呯地一声关上。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我,呼吸变得急促,我连忙合拢衣襟,有点生气道,你……他却一把将我搂进怀中,粗重地深吻如雨滴般落在我脸上、脖子、锁骨、胸口,他似是有些哽咽地喃喃细语,嘉西,你不能这样折磨我……你说,你爱我……我放任他的索取,可我却流下了眼泪。等他察觉,他放弃了,转而拾捡浴袍,为我穿衣系带。他捧着我的脸,将泪水一点一点吻去,搂我入怀轻轻抚背。我靠在他胸口,抽泣渐渐平复。我真的不爱哭,就连姜明那件事发生后,我都只哭过一回,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他面前一次次落泪。可能因为我很难受,我是病人,却还要遭受这样的待遇,所以感到很委屈吧。其实,我真的觉得这一次没有必要,可我还是忍不住掉了水豆豆。他喂我吃下药,帮我盖好被子,在床边吻一吻我的额头,说,嘉西,晚安。我看着他的眼睛,可我什么也看不懂。直至他关门离去,我终于可以深呼吸,阖上沉重的眼皮,什么也不想,只祈祈祷明天病情有所好转。
互道早安后,不知是因为见到他们,所以脑袋无法做出反应,还是因为感冒更加严重,所以大头一片浆糊。我整个人非常不在状态。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今天别去了。但我仍然坚持,我答应过的事,我就会做到。后来,陪着董老悠闲游览参观名胜古迹。虽然我不曾来过,但提前做了功课,尚可与他谈笑自如。车里吹冷气,车外吸炎热,一天之内,冷热往复交替多次。奈何本是带病之身,难以抵挡双重极致夹击。撑到中午吃饭时,已觉头重脚轻。但董老仍然兴致盎然,我便尽我所能,投其所好。董老临行前,再次对我们赞赏有加,称我们是青年才俊,是国家与民族的希望。我笑着谢道,还望董老提携点拔。他终于点点头说,这是自然。回去后,我让他们跟你们聊一下细节。这个结果,既突然,又在预料之中。
送别董老。我总算松了口气,身体软绵绵,走一步,眼前的世界一晃,我便被两个男人接住,我挣扎着说没事。陆宇寰摸摸我的额头说,发烧了,你扶着她,我去提车。赵亦辰与我坐后排,陆宇寰开车,我们都没有说话。当两个大男人像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似的坐在我两旁,等两瓶点滴输送进入血管后,我原本既感觉闷热和烦躁不安、又冷得想穿毛衣的身体,开始暖流涌动,并发出一阵细汗,便爽利轻松许多。
工作结束后,有好一阵子,我都没有再接活儿。托董老的福,那一次的进账已抵得上在店里的半年收入总和。我不知道自己的付出是否真的值这个价,这是他们主动支付给我的回报,不是我坑蒙拐骗、巧取豪夺来的。所以,我相当心安理得地接受。也更集中精力,做我最想做的事。拒绝所有私人会面,如果花费精力在这种应酬上,简直太浪费时间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除了仍会被气急败坏的某人在老师的工作室门口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