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画呢。”晓玲醒了。
“饭在锅里。”我一心分染。
“真好看。”晓玲吃边吃瞧。她早已习惯,我每日坚持。
“我也喜欢。”我说。
她叹一口气,没有多言。我知道,她又在心里为我感到惋惜。她觉得,我有一技之长,应该出去找个正经工作,那才是长久之计。她劝过我好几次,但我有我的坚持。即便不以此谋生,即使我学习的是油画专业,但工笔画才是我最喜欢的,我如痴如醉地热爱它,我也为之付出许多心血临摹、创作,即使外界杂乱纷扰、自己多有浮沉,当我坐于桌前、提笔握刷之时,总是心绪平稳沉浸其中。我永远不会荒废它。此刻,我感谢晓玲不再多话,我得以顺利将这部分工序先告一段落。站起来,撑撑腰,转转颈,伸展四肢,神清气爽。然后,我的手机响了:
“囡囡,偶们都晓得啦。你委来吧。”妈妈的声音。
“嗯,以后吧。”
然后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
几个月前,我刚到这里的当天晚上,就接到了她的电话:
“小赤佬类,整天不晓得务正业,偷跑到哪里去喽。”她真是气极,说话都不带换气。
“……”我不说话。
“侬说瓦莱,欠侬的哎。”她最讨厌我的沉默。
“姜明出轨了。”被逼急了,兔子会咬人,我还是会说话。
“侬搞错了伐。”她不相信。
“……”我早已料到,她会不相信。如果不是我亲眼目睹现场,如果出轨对象我不认识,我也不信。
电话两端,都陷入良久的沉默。我先挂断。我不知道,她会怎么想。姜明事业有成、有房有车、还能言善道,又喜欢围着她团团转,很是符合她心目中的理想女婿形象。他是先搞定她、获得她首肯之后,才攻下我的。她在他追求我的过程中,花了不少心思,也帮了很大的忙。倒不是她在出卖女儿,但事已至此,说姜明有问题,那也是在否定她的眼光。她那么要面子又要里子的人,自然是不信我的。虽然我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但真的听到,她的第一反应是反驳我时,我心灰意懒。
来到这个大都市之前,我已经请病假在家窝了好几天。
“囡囡类,不要老呆在房里呀。当初叫侬不要当老师,侬偏不听的喽。你看霞霞,多勤奋努力的呀。侬晓得伐,霞霞现在年薪十几万了,还当上了经理类。”
可是妈妈,您又哪里晓得,她背过您时,究竟对我干了什么?我知道,您总拿她与我比较,是为了激励我奋发向上。可我们家并不贫穷,甚至小康有余。而我,也没有颓废堕落。我只是喜欢教书,闲暇时采风画画。这样,不好吗?您对她,那样细心周到,将她从农村带到我们家,让她住下,还包办了她高中大学的所有事务与开支。而她,总是抱着您撒娇,给您买这买那地孝顺您。有时,我都嫉妒,好像她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而我只是个木然的旁观者。我的确,没有什么资格报怨谁。
我沉默以对,而您,则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无奈又失望地叹口气,出去,关上门。
我从淘宝上买了曼珠沙华。浏览时,看到页面没有关于毒性的介绍,只有对妖艳花朵的大肆吹捧。我以为,是有所避忌,才不公然宣扬。一个塑料袋里,包了几个球茎。听小区大妈闲聊,说,性情很烈的。我洗净一个吃下。一小时后,我吐得满地都是,身体开始麻痹。我以为,它终于开始发挥效果了。两小时后,我望着天花板,还能眨眼睛。什么东西,白白嫩嫩的茎,也有造假的,还是说,量不够。后来,我挣扎着跑到花鸟集市,找人问。老爷子一看,说这是石蒜。我一听,懵了。我问,这不是曼珠沙华吗?他看着我,仿佛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只好又问,它不是有剧毒吗?老爷子才悠悠开口,你说的是曼陀罗吧。曼陀罗——原来是我,大错特错。听个闲话都能听叉,那时的精神状态是有多么不好。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老爷子又说,小姑娘,别要想不开啊,等你活到我这把年纪,什么都看淡了哟。
这个地方,想一了百了都难。说明,风水不好,与我八字不合,不如离开吧。于是,我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毫无预兆地离开了生我养我和我工作的城市。下了火车之后,才联系晓玲。连工作都没辞。其实也不需要请辞,旷工太久,自然会被清退开除。而我,走的那刻,根本没想工资的事。回想当初,多少冲动了。但我仍不后悔,自己执意离开。现在的我,恣意而畅快,仿佛这个新天地才是最适合我的。我也越来越深有体会,钱,只患寡,不患多。尤其是在,除了晓玲,全都是陌生人的大城市,至少它,还能给予我安全感。而且,虽然我不知道,最终走向哪里。但现在,我想做的事,实在太多了。十分需要仰赖孔方兄鼎力支持。
我认为,我确实应该努力了。正如妈妈所期许的。所以,我抓住那个,在我看来,是我的机会的机会。中间不乏赌博的成分。因为,我并不知道它能否达到我期望的结果,但我还是愿意压上一注。毕竟,机会可遇不可求,而我已经做好准备。即便不是这个,也还会有下一个。总有一个会如愿成功。虽然如此规划,但一连两个星期过去,仍然悄无声息。每天点我的,依旧是不同的散客。我想过,也许,他喝多了,忘了?但当时,他状态还好,没有醉趴下,酒量与我有得一拼。或者,公务繁忙,忘了。这个的可能性较之第一个,会更大一些。而最大的可能,是他,言而无信。说话就像排泄,冲完就完了,哪还有回头搭理一说。听过太多这样的男人,我也学会淡定,有心理准备了嘛。不必相互说对方无情无义,其实,谁也不用指责谁。完美的事太少,这里更难见着。
这天,闲来没事,我在吧台边坐着,随音乐的节拍扭动。有些姐妹喜欢去池中舞,认为那样才有感觉。我却真的讨厌,别人,不管男女,在四面八方贴着我。Nancy找过来,说,有客人点。生意上门,当然要做。走,开工。
一进去,这阵仗,跟那次一样。十几个人排排站,显然已经精挑细选过,因为大部分是A牌。我很荣幸地被留下。很抱歉,我的确是这样想的。要赚钱,不仅必须撕掉矜持的自尊外衣,而且首先,得从心里认可自己做的事。我们与公司销售职员,本质是一样的。我注意到,今天点单之人,竟然知道我的名字,直接管我叫Cici。而他点别人时,都是你、你、还有你……留下。我的片刻好奇,很快就被其他兴奋点所取代。哇,全是清一色的大美女,我是同类我都心动啊。而且她们身着的服装、配戴的手饰,都相当有品质。举止谈吐,跟一般陪酒妹妹,确实不一样。虽然也不乏扭捏作态、或羞或嗔、撒嗲弄俏、千娇百媚,但我本人看了,就是感觉舒服很多。更何况是男人,不知道多么心驰神往、如沐春风呢。此刻现场,恐怕只有铁石心肠和视钱如命的,才会装作视而不见、无动于衷。一般情况下,不管哪个男人,都会眉头不皱眼不眨、博红颜一笑、撑场子装门面而一掷千金。这一场下来,估计得几十万。自然包括酒水。
不过,不用为买单之人心疼。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拿下这单生意,少说也有几千万。最开始,我也难以置信。就这地方,还能敲定大宗生意。那围在会议室或饭桌前的苦心争斗,算什么。但事实,就是如此。越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在这里越显正常。今天留下了8个,一看就是下了血本的。这血,自然最终是要从接受邀请过来玩的人身上出。而应邀之人,一般都是核心人物,也就是一锤定音之人。之所以愿意来,其实在心里已经有了初步意向。但人嘛,总要端端架子,顺便观察诚意。就算项目需要依靠团体才能完成,但拥有决定权左右最终走向的,只有那一个或者两个人而已。尽管想方设法搞定就行。
瞧这架势,十拿九稳。而那次,之所以黄掉,纯属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