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没再见他们出现。我指的是赵亦辰，还有，陆总。不会一同消失了吧。是都出差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唉，还是不要装下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清清脑子里的垃圾内存，开始画画吧。
这幅《锦绣河山图》，以秦岭为背景，开篇铺陈就太过庞大，完整稿本反复修改多次才最终定稿。描线更是精微细致活儿，容不得半点分心散失。以至于，我断断续续地勾勒了近两个月，到现在只完成了一半。这种没办法保证连续时间的作画方式，真的让我倍受折磨。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拼尽全力，也得将这块硬骨头啃下。半途而废，我确实做不到。阖眼松肩，深吸长呼，平心沉气，冥想静思……然后磨墨提笔。国画颜料在盘中搁置一段时间后，便会沉淀，影响色彩饱合度和均匀度。前一次没用完的必须丢弃，下一次再挤新的。每一步，每个细节，没有严谨和耐心的态度，真的无法坚持到底。可是喜欢，就必须得有付出。无论什么，皆是如此。
晓玲照例，中午便起床。洗漱后，就出门，与情郎相会。我仍旧画画，跑工作室，煮两人的饭。若是我一人，肯定就懒惰了。我得感谢莫旭，所以，从未想过要收他伙食费。他也很——自觉。我做，他便吃；我不找他，他并不催我。当然，他也一直没有主动要求交纳饭钱。于某种程度上，我们达成一致默契。
“今晚我不回去了，你自己注意安全哈。”Linda在化妆时悄声咬耳朵。
“那你……”我欲言又止。
“他说想我，我也想他——” Linda轻咬嫩唇，娇柔道。
“保护好自己。”除了这句，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放心吧，我知道。”她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你今天化的很淡啊。”我边刷眉粉边说。
“他不喜欢我上浓妆。还说，我不化妆更好看。”现在她只要一张口，便是他他他个不停。我不愿做过多猜测，只愿是自己太悲观。我支吾了几句，晓玲就先走了。等我陪完一个散客回来时，化妆间已慌作一团。大家全围着Bella一人，而她斜倚在沙发上，整个身体蜷缩，一直捂着小腹，表情异常扭曲，却紧闭双唇一声不吭。室内并不热，但她贴在脸上的头发却湿润了。
“怎么啦？”见此情此景，也不免心疼。Bella和我，是同时期进店的，一起接受过培训。所以，每每见她，总怀有一种如在同一深壕中的战友般的特殊情感。
“她刚刚才说肚子疼，一会儿功夫就躺在这儿动不了了。”旁边一小姐妹说道。
“赶紧送医院吧。”我也开始着急。
“她非得不让，说休息一下就好了。”另一个皱着眉，摇摇头。
“呀！血！”突然一声尖叫，惊得我舌头都麻掉。在别人哆哆嗦嗦地指引之下，我们很快发现那一滩红色。在白色腿部皮肤的映衬下，那颜色显得份外刺眼。而此时的Bella，已渐渐昏迷。如果只是单纯的亲戚造访，断不至于这么恐怖。
“快！快去找Mary！快！”我匆忙喊道。可能是人命头天的大事啊，我们谁也做不了主、负不了责。有心也无力。
Mary很快就来了，一见这状况，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有人说，赶紧叫救护车。Mary果断阻止，然后迅速用对讲机呼叫保安大哥进来，让他横抱Bella从后门通道出去，和她一起开自己的车，上医院。她不让我们跟着，要我们安安心心上班。等她再回来时，我们已经收尾，准备走了。一进门，她便将自己丢进转椅里，脑袋往后压至极限，左摆右扭，面色凝重。给她倒来一杯水，她一口气喝完后，方开口说话，我们这才知道事情始末。
Bella怀孕了，然后堕胎了。先是药流，没流干净，又动手术清宫。也不知是没休息够就上班，还是喝了酒引发的，反正就出现了后来我们都看到的大出血。所幸，虽然失血过多，但总算人是被抢救过来了，好好休养就没事。等Bella醒了，她雇请护工在那看着，自己先回来处理店里的事，顺便休息一下。我们心头的一块重石，可算是放下了。看得出，Mary也着实被吓到。
她长长的一声叹息之后，还是趁此机会，提醒我们，要爱惜身体。当面我们都点点答应，一转身又不知多少唏嘘。无论她是出自有感而发真情流露，还是工作需要假意安抚。于我们，有几个人能做到？只要呆在这里一天，都是用巨大的耗损方式以物换物。没有哪一样，不是在过度消磨我们的青春与健康。比如喝酒，熬夜，演戏，自己不抽也得被迫吸二手烟……
我不想去评价Bella的事情，无论做什么，都自己的选择。我只想Linda能看见这一幕。虽然过于血腥，但只要她不走上这条路。残忍又何妨。旁人说的，她未必相信。即使一时相信，心志却不坚定。哪有眼见为实、触目惊心的教训来得震撼彻底。经此一事，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告诉她。就算惹她不高兴，我也得说。在这个大都市，我相信，没有人比我更在乎她了。我无法为她承担，我只好尽我所能。
我穿上长长的黑色卫衣，戴上黑帽、骷髅头口罩，弓着背，坐上出租车。我的手自打出门，就一直紧握包里某样锐利的物件，时不时扫一眼车内后视镜，间或看见司机师傅同样也在瞟我几眼。车外空间不停转换，车里空气凝华固结。我知道我的装束相当惊悚怪异，再配上我的身高，前面已有2辆车拒载。可我就一个人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已经调动了我的全部智慧，只要坚持坚持再坚持，到达目的地后，我就能解放了。不足半小时的车程，我感觉走完了一生。微凉的天气，我手中竟捏出一股湿润。终于到了，我多想立即跳下车，逃也似的头也不回地跑进家里，呯地一声摔上门，世界便是我的了。可是，我仍然坚持不慌不忙地付了钱，不紧不慢地踱上楼，轻轻开门缓缓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