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从堂外传来。
循着众人疑惑的目光望去,只见在黄昏的映照下,庭院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两道身影,他们径直绕过了那辆车辇,最终踏入到正堂内。
一名青衣青年,一位年迈老仆。
“何人胆敢擅闯孙家府邸?!”
此时此刻,那名扫地老仆已经恢复了少许,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对那两位不速之客厉声喝道。
青衣青年置若罔闻,看也不看老人一眼,唯有那站在青年身后的灰衫老仆,不可察觉地眯了眯眼睛。
“放肆。”
便在这时,孙千金终于开口说话,他的眼中带有一抹讶异,沉声笑道:“原来是唐公子光临寒舍,孙某有失远迎。”
此言一出,那位扫地老人顿时愣了愣,随即眼中便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止是他,在场除了宋修年与陈渔之外的所有人,都瞬间陷入到巨大的震惊之中,眼中各自浮现出骇然之色。
在百安城这座九州古城之中,有着数不胜数的家族、宗门、势力,街头巷尾,各处都可见出门在外的公子哥,像眼前这对一老一少的搭配,更称得上是比比皆是,根本谈不上新鲜。
然而,放眼整座百安城,能够随意进出各大家族府邸,并且敢对孙二当家这般说话的,却只有一对人。
唐甲余,唐叔公。
这位唐大公子的气焰不可谓不嚣张,此刻并未立即开口回应,竟是将孙二当家生生置于一旁。
唐甲余转过身,认真打量了宋修年一眼,说道:“唐甲余。”
宋修年同样打量着对方,笑容和煦道:“宋修年。”
对于这位名气极响的唐大公子,宋修年感到十分好奇,虽然这些年在神府之中,他便常常听闻有关唐甲余的事迹,甚至就连老爷子都对他赞不绝口,多次感叹唐太爷生了个好孙子。
但是像眼下这种正面接触,却是第一次。
倨傲,冷酷,俊美。
这是唐甲余给宋修年的第一印象。
只不过,就在这第一印象刚刚形成之际,便又突然被推翻了。
唐甲余将视线从宋修年身上移开,最终停留在了陈渔的身上,紧接着,他突然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举动。
唐甲余倨傲的神情骤然改变,殷勤笑道:“有没有受伤?”
陈渔微微怔了怔,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让叔公带了丹药,是唐家祖传的九转金砂丹,效果绝对没话说!”
唐甲余露出洁白的牙齿,弯着腰嘻嘻笑道:“没受伤也可以吃,反正是甜的,就当是糖葫芦,对身体有益无害。咦,不会真受伤了吧?日个亲妈家的大榴莲,操,老子要发飙了!”
整个百安城都知道唐公子爱慕神府里的某个女子,却从未有人知晓会是这个样子的。
宋修年也完全没有料到,便在他的神情从呆滞中走出,却发现那名灰衫老者,竟是先他一步捏起了眉心。
看着仿佛当真要发飙的唐甲余,陈渔秀眉微蹙,沉吟说道:“未曾受伤,不劳唐公子费心。”
闻言,唐甲余阴沉的脸色瞬间轻松无数倍。
“唐公子玩够了没有?”
如果说唐甲余的出现,使得孙家正堂的氛围如戏曲般一波三折,先是凝重,随即惊人,接着吓人,最终变得轻松,那么眼下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氛围便再次肃穆起来。
只见孙千金那张粗犷的脸颊,不知何时变得无比阴沉。
唐甲余皱了皱眉,神情恢复到淡漠,转过身说道:“还望孙二当家卖个面子,容我接他们回去。”
此言一出,不等孙千金作出回应,孙棠便突然哭喊起来,“不可,不可啊!爹爹,这两个贼人先前对我百般羞辱,这笔账必须算清楚啊!”
或许是听见了“贼人”二字,唐甲余本就淡漠的目光中,掠过了一抹杀意。
名叫唐叔公的灰衫老人不露声色,单手成爪。
孙千金眯着眼睛,冷声说道:“就为了两个外人,唐公子想与孙家作对?”
唐甲余嘴角微翘,冷笑说道:“二当家此言差矣,外人不外人并非你说了算,而且,我当然不会跟孙家作对。”
孙千金捉摸不透唐甲余的心思,浓眉皱了起来。
唐甲余接着说道:“倘若你敢动她一下,就一下,整个唐家都会与孙家作对,不管是铁罗城还是百安城,不死不休。”
声音平淡无奇,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坚定。
看着面色阴沉,陷入沉思的孙千金,宋修年伸手捏了捏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那么接下来的发展也不难猜想。是的,唐家乃是九州第一家族,底蕴之深无人可比,即便孙家已是城北霸主,可若当真对上唐家,那也不过是蜉蝣撼大树,没有半点获胜可能。
孙千金必然不会傻到与唐家作对,所以他一定会作出让步,只不过这个让步不可少也不可多,换而言之,孙千金最有可能作出的决定,便是答应唐甲余放了陈渔,然后……留下宋修年。
可问题是……陈渔真的会就这么离开?
宋修年望了眼始终站在他身前,一步不退的陈渔,不禁再次捏了捏眉心。
这就尴尬了。
就在宋修年看去的同时,唐甲余似乎也预料到了这些,悄然看了陈渔一眼,投去了一个真挚的微笑。
“既然唐公子铁了心要贱卖这个面子,孙某没理由不买。只不过此事毕竟关乎到孙家声望,不可能当作没发生过,女的你可以带走,但是此人……必须留下。”
果然,经过了一番深思,孙千金终于作出了决定,伴随着他冰冷低沉的声音,他遥遥指向了宋修年。
“爹爹,不可啊!绝不能放过这个女的,孩儿腿上的伤便是拜她所赐,就算放了这男的,也万万不能放过这……”
便在这时,孙棠突然大叫起来,声音中带着哭腔,然而唯有善于观察之人方可发现,在孙棠的眼睛深处,似乎还藏了另外一层隐晦的深意。
是啊,反正这唐甲余都答应放过一个,那为什么不能留下这个女的?要知道,留下男的,最多只是宰了出口气,但若是这个绝美的女子……
“你给我闭嘴!”
正所谓知子莫若父,饶是沉稳如孙千金,此刻也不禁有了几分震怒,狠狠瞪了眼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孙棠眼神微颤,顿时哑口无言。
唐甲余自然听出了孙棠话中的含义,但是这一次,他却没有露出任何回应。
唐甲余眯着眼睛,平淡说道:“二当家不会看不出来,陈姑娘不是一个会独自离去的人。”
孙千金似乎终于动了真怒,怒极反笑道:“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有。”
唐甲余笑着说道:“若二当家肯放过他们,我保证他们不会泄露此事,绝不会影响孙家名望,而且在三日之内,唐家会有三千两黄金,八百锦绸缎,一颗白虎王牙送到贵府。”
孙千金冷笑说道:“小儿身上,还留着他们赐的伤。”
唐甲余仍是笑吟吟说道:“再加黄金九百两。”
孙千金声音低醇道:“就在唐公子到来之前,这少年刚刚打伤我府上两人。”
唐甲余笑意不减,愈发畅快道:“外加龙血明珠一颗。”
孙千金叹了口气,点头说道:“唐公子果然财大气粗,这些东西,都足以抵得上半个孙家了,听起来,孙某没有理由不答应。”
唐甲余笑容稍稍褪去三分。
孙千金故意轻咦一声,继续说道:“可问题是,孙某凭什么答应你?”
凭什么?
我孙家虽不比你唐家势大,可是你唐甲余毕竟只是一己之见一人言辞,而这里是孙府,是孙家的正堂,我是这里的当家人,你必须知道,真正能作出决定的,是我孙千金。
你必须明白,在这个地方,就算你开出天大的代价,只要我孙千金一个不高兴,都不会让你如意。
孙千金嘴角的冷笑愈发扩大,事到如今,他早就不在意宋修年与陈渔的去留,尽管这可能会影响孙家的名望,可是名望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没了可以再养,根本无伤大雅。
但如果可以用这两个无足轻重的人,从唐家手里换来巨大的好处……那就另当别论了。
然而就在这时,孙千金的笑意骤然间凝固了。
“就凭那个姓钱的老不死,眼下只剩半条性命。”
“就凭我唐家三十六地煞禁卫,此时正在府外候命。”
“就凭凉雀大道外,有唐家四大灵玄境高手,随时领命杀人。”
唐甲余的语气如同在诉说一件不足为道的小事。
似有一场无形狂风,卷起万丈浪花。
百安城人人都知唐甲余,却不知唐甲余在家中还有一个小名。
唐三甲。
财甲,书甲,气甲。
前者是因他在同龄人中,最有钱。
后者因他自幼揣摩大家书法,造诣惊人。
末者,却并非灵气的气。
而是脾气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