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安城这座历史悠久的千年古城,流传着许多广为人道的佳句,或是赞美爱情,或是感慨友情,亦或是歌咏袍泽情谊,数不胜数,其中便有这么一句——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下看你。
就像是此刻。
她站在窗前看窗外。
他坐在对街酒楼,望着她。
隔着一条宽阔街道,客栈的对面是一间装修奢华的酒楼,在酒楼第二层的某个雅间,坐着一名青衣公子,以及一名老迈仆从。
唐甲余抬头望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是赞美这大好晴空,还是在指别的什么,感叹道:“真是好看。”
唐叔公会心一笑,平静说道:“来了一个高手,灵海境下品境界,身上有孙家的味道。”
唐甲余微微怔了怔,思量片刻说道:“孙家的底蕴不在百安城,能够达到灵海境的灵修也屈指可数,这么说来,是那个姓钱的老帮菜?”
熟悉唐甲余的人都很清楚,这位唐大公子生性不羁,从来不会按套路出牌,明明坐拥万贯家财,却放着吃喝玩乐的舒适日子不过,一直以来极少向家里寻求帮助,万事都喜欢靠自己,叫人捉摸不透。
就像此时此刻,唐甲余耐心分析的同时,他的视线却是放在街道一旁,那个水果摊的前面。
唐叔公跟随唐甲余多年,自然是一眼便能读懂小主子的心思,沉吟片刻道:“他身上有神府的气味。”
唐甲余剑眉微挑,神情有些惊讶,说道:“数日前我去拜访墨慈前辈之时,没有看到这个人。”
是的,唐家作为九州首富,向来与神府的联系密切,就好像神府的书房里收藏着唐家的所有机密,唐家也同样知晓神府中的每一个人。
那这个白衣少年该如何解释?
唐叔公沉默片刻,轻声道:“确是神府无误。”
唐甲余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似乎对这一桩怪异而神秘的突然发现,感到十分有趣。
唐甲余再次看了眼对街半掩着的窗户,抬起身前酒杯,浅尝辄止,淡淡道:“查。”
……
……
真正在孙府正堂坐下来的那一刻,宋修年便清楚地意识到了危险。
不论是那具备灵气境中品修为的沏茶丫鬟,还是在庭院扫着落叶,却悄然瞥了宋修年多眼的灰衫老人,亦或是至今都未曾露面的孙千金……都在无形中意味着,孙府的布置周全。
换句话来说,孙千金想要让宋修年有来无回,而一直没有动手的原因,则是眼前这场交易,尚未真正落幕。
就好像久经商场的生意人,都会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只要表面上的交易完成,便是各自无所不用其极,想尽一切办法让自身利益最大化的时候。
对于孙千金而言,他绝不会让这次的丑闻传出去,所以他不希望宋修年活着,当然,还有那条陈家的漏网之渔。
而在宋修年这里,既然出发点是帮助陈渔报仇,那么最理想的结果,自然是由陈渔亲手割开孙千金的喉咙,只不过这种可能实在太小,几乎不可能出现,所以眼下最好的结果,便是他们能够安然离去。
这个时候,陈渔应该已经来到了祖宅。
宋修年坐在正堂的客座上,静静等待着的同时,还做着另外一件事情,他眼帘微垂,双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
经过一整晚的观摩,那幅南斗六星图已经被他牢牢记在了脑海之中。
陈渔曾说过宋修年活的像个老人,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因为他所做的事情,都是具有一定意义的,譬如帮助陈渔,是为了在昆仑之行中的第一个伙伴,譬如眼下坐在孙府之中,是为了交易顺利的进行,譬如修炼筑基卷,是为了在二十岁前,有更多的可能找到传说中的,仙法金丹卷。
“筑基境七次变化,意味着灵力的七次蜕变,南斗六星,则代表着六大命格。”
“灵一变是在肉身,可达辟谷,与天府星的命格相符,同为气血之门。灵二变在于心神,与天梁星的泰格不谋而合……是巧合?”
早在见到南斗六星图的第一眼起,宋修年便发现了奇怪之处,是的,筑基境的七次灵力变化,居然与南斗六星的六大命格,有着极大的相似之处。
尤其是在昨夜的彻夜思量过后,宋修年对此更为肯定。
然而摆在眼前的问题,却是又格外明显,筑基境有七次变化,而南斗星辰却只有六颗,若是真的以南斗星辰作为推演根本,那么筑基境的变化,岂不是就少了一次?
在这个问题上,宋修年其实并不觉得棘手,少了,再添上就是了。
真正让宋修年感到头疼的,是在他将北斗七星、紫薇星数、般若星宫等无数星辰尽数推演一遍之后,却发现皆不符合,似乎不论是任何一颗星辰的命宫,都无法与筑基境第四次灵变搭上联系。
是还未找到,还是从一开始,这条思路就是错的?
宋修年想尽快解开这个难题,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命中劫,更多的,是一旦他完成第四次灵变,这些灵力便可彻底打通他的四肢百骸,令他能够施展灵道的功法武技。
这样一来,离开孙府的把握便会倍增。
时间很快地流逝着。
昼夜交替,第二日很快来临。
翌日清晨的时候,那位灵气境上品的丫鬟从门外走入,收掉了那杯未曾饮过的茶水,然后又重新倒了一杯,接着便默立一旁。
屋外的老人依然在扫着落叶。
宋修年也依然坐在那张椅子上,双目微阖,就连姿势都没有改变,唯独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始终在敲打着。
这个细微的举动在外人看来,更像是在迎合戏曲的节奏,常常会出现在那些听戏的老人身上,唯有宋修年心中清楚,他并未听戏,也并非是在迎合什么。
他在寻找星辰。
只可惜那颗星辰似乎有意隐藏,故意不让宋修年找到,躲过了一次又一次复杂而玄奇的推演。
直到第二天的黄昏,斜阳落晚,一抹残霞沿着窗沿,照亮了正堂。
宋修年的眉宇间夹杂着几分疲惫,他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宽敞的正堂中,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孙二当家。
孙千金端坐在堂上,把玩手腕佛珠的同时,正眯眼注视着宋修年,似乎觉得他敲打膝盖的举动十分有趣。
孙千金收敛目光,低醇说道:“你们还有两个时辰。”
宋修年淡淡笑了笑,说道:“多谢二当家提醒。”
“若棠儿有你一半手腕,孙某便足感欣慰。”
略作沉默,孙千金摇了摇头,有些感慨道:“若是再多给你数日光景,或许这回还真就有可能,被你们跑了。”
正如孙千金所言,从孙棠被绑到眼下此时,其实并没有用去多长时间,仅仅四日半而已,若是再除去进入孙府的这两日,便真就只有不超过三日。
如果宋修年能有更多的时间,布置出更加缜密的局面,那或许结果就会大为不同,因为从孙棠被绑的那一刻起,孙家便立即付诸了应对之举。
就好像孙棠与孙千金都曾做出过拖延时间的举动,因为他们都能轻松破局,而需要的仅仅是时间罢了,相比之下,宋修年虽说同样需要时间,却绝不能把这些时间交给孙家,所以他才不得不立即去往宝春阁,将孙千金的算盘打乱。
只不过在这句话里面,却有一个细节。
宋修年挑了挑眉,眯眼问道:“二当家又如何敢断言,我们今日能否离去?”
孙千金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了一抹不明深意的笑容,他没有回答宋修年的问题,而是稍稍沉吟一下,反问道:“那么接下来,阁下想如何收官?”
是的,阁下。不论是那日在宝春阁,亦或是宋修年来到孙府的这两天,孙千金都未曾问过宋修年的名字,似乎对他而言,他并不想知道对方的名字。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是不需要被记住名字的。
看着孙千金嘴角的笑容,宋修年心底忽然浮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仿佛是有什么东西,突然脱离了掌控。
他捏了捏眉心,眯眼道:“我与陈姑娘安然离去,孙大公子便能安然回归。”
孙千金眼帘微垂,不露神色,沉声道:“那如果我现在就对你们动手?”
宋修年微微皱眉,说道:“那孙公子可能就不会太安稳。”
孙千金不再把玩佛珠,此刻缓缓睁开眼睛,只见那对深沉冷淡的虎眸深处,不知何时掠上了一抹戾气,散发透出惊人的威严。
他目光肃穆,字句清晰道:“由不得你。”
便在余音落下的同时,忽有一阵马蹄声响起。
蹄声如雷,只见一辆瑰丽精美的车辇,缓缓在门前的庭院停了下来,扫地的老人连忙上前,将车厢的布帘掀开。
一道带着哭腔的喊声传出。
“爹爹,你可要为我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