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年很快便找到了冰雪留下的记号。
在于入城街道左侧的偏僻巷子深处,某个阴暗的角落。与其说是记号,倒不如说是一滩血迹来的更为直接。
这摊血迹仅有指甲盖大小,色泽黯淡,显然已经干涸了许久,被隐藏在这种不为人知的角落,想必即便有人注意到,也不会引起怀疑。但有一点不容忽视,那便是血迹上散发出的淡淡寒意。
宋修年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并非是因为巧合。在他的记忆里,曾经还在青州云城的时候,娘亲便有着体寒的隐疾,甚至比冰雪更为严重。
沿着第一滩血迹继续往里走,不多时,宋修年便在巷子口的拐角处,见到了第二摊细微血迹,同样散发着丝缕寒气,显然也是冰雪所留。
两滩血迹分别位于巷子的两头,似乎是在指向同一个方位,可以预见,若是宋修年继续沿街寻找下去,定会再发现第三摊、第四滩甚至更多的痕迹。
不出意外的话,血迹最终消失的地方,便是冰雪所指的地方,也是赵宿君被困之处。
“不用猜了,这些血迹就是通往铁罗城孙家的,就在下一条街的末端。”
便在这时,一道平淡的声音忽然响起,只见唐甲余正倚靠在拐角另一侧的墙壁上,单手拄着长剑,神色平静。
宋修年怔了怔,问道:“你怎么……”
唐甲余嘴角微翘,笑吟吟道:“怎么,很惊讶本公子比你快?”
宋修年目露恍然,笑着说道:“差点忘了,你有天机玉。”
天机玉乃天云古城至宝,可演算天地万物之理,穷极千般变化,唐甲余通过天机玉想要知道这些血迹所在,确实不难。
宋修年顿了顿,问道:“还要继续找下去么?”
唐甲余摇了摇头,说道:“大致方位已经摸清,草率靠近,只会打草惊蛇。”
宋修年认真思忖片刻,点头说道:“有道理。”
既然已经找到冰雪所留的痕迹,那么接下来,就应该迅速与陈渔真悲会合,提前作出下一步的打算,静待夜晚的降临。
宋修年和唐甲余没有走宽阔街道,而是就近选择了身后的昏暗巷子,由于两人的身材都谈不上魁梧,刚好能在促狭的小巷子里并肩而行。
可能是小巷子两侧的墙壁过高,将外界的光线尽数截住,所以行走在昏暗的巷子内部,氛围莫名有些低沉。
宋修年能够看出唐甲余今日的情绪有所异常,也多少能猜到是为什么。
他想缓解一下气氛,于是笑着说道:“没想到你真的会参与进来。”
“很意外么?”
唐甲余挑了挑眉,说道:“如果你起初便打算插手进去,本公子会立马拍拍屁股走人,绝不犹豫。”
不难猜测,唐甲余最终选择参与此事的原因,一共有两个。
第一,是他看出了宋修年已经经过深思熟虑。
毕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和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后者多是出于一时意气,难以考虑周到,也是输得最惨,死得最快的那一种人,而前者,要么是脑子敲坏掉了,要么就是受到了什么触动。
这种触动对宋修年而言很简单,正如他片刻前说的那句话,他只是觉得一个男人,再如何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女人下跪。
可若对于唐甲余来说……可能就要牵扯到第二个原因了。
“我让唐叔公查过你。”
唐甲余瞥了一眼,沉声说道:“除了你来自神府以外,我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不算奇怪,因为世间来历不明的人很许多,但又很奇怪,因为天底下连唐家都查不到的人,屈指可数。所以说,你在神府的地位恐怕与众不同。”
早在百安城的时候,唐甲余便猜到是老灵神有意隐瞒了宋修年的存在,尽管此刻他没有戳破,但大致已经与事实极为相近了。
宋修年想过唐甲余会查他,也猜到了对方查不到些什么,但令他感到惊讶的是,仅凭这么点可有可无的东西,唐甲余依然能够延伸猜中许多事实。
唐甲余吸了口气,说道:“再所以说,你在神府可以看到许多东西,譬如寻常人不可能知晓的隐秘。最后所以说,你若有话大可直说,不必顾忌本公子的感受,本公子不是这种玻璃人。”
宋修年捏了捏眉心,说道:“过去的事情应该让它过去。”
“过去?”
唐甲余一声冷笑,毫不避讳说道:“不论好坏,经历过的事情就应该牢牢记住。尤其是那些吃过的亏,报不报仇暂且两说,若是连记都记不住,岂不是白白伤了一回?”
宋修年觉得这番话很有道理,却也很是无理。
但他终究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所以宋修年并不会在这种时候,假装成一个过来人的样子,畅谈彻谈。
唐甲余深吸口气,语出惊人道:“你猜的不错,我选择参与这件事,大部分原因是出于十二年前的那桩事。当年娘亲为了我,在庭院里那株杏花树下跪了三天三夜,仍未得到任何人的支持,甚至连怜悯都没有。”
“从那时起,唐三甲决不允许任何错误发生两次。”
很难想象,当年在唐家内部闹得沸沸扬扬的大事,居然会被当事人以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出来。
然而决心与口吻从来都是不相干的两件事。
望着巷子口近在眼前的光明,宋修年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唐甲余突然停住脚步,挑眉说道:“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宋修年同样停下,摇头说道:“确实很惊讶,你会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但是每个人都有秘密,而秘密都不是拿来问的。”
唐甲余有些意外,随即眯眼笑道:“很好。既然如此,那我也不问你了。”
宋修年眨了眨眼睛,说道:“问我?”
唐甲余神秘一笑,说道:“自从离开钦海道,我便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究竟是如何解开焱泉结界禁锢的?”
在罗木客栈的时候,确实是宋修年解开了众人的禁锢,由于不愿意让仙道灵力被人知晓,所以当时宋修年便以焱泉灵符的漏洞,来敷衍掠过了这个问题。
不曾想唐甲余居然记在了心上?
看着宋修年神情中的变化,唐甲余终于找到了几分优越,得意笑了起来。
唐甲余笑吟吟说道:“我知道,焱泉灵符没有漏洞。因为就在唐家宝阁的第二层,就有一张焱泉灵符。”
宋修年一时间怔住了,对此,尽管他早已经有了应对之法,然而唐甲余却不仅仅是知晓焱泉灵符,而是拥有,换而言之,便是说唐甲余十分清楚焱泉灵符的一切特质。
所以不论宋修年作出什么解释,都会不攻自破。
唐甲余心满意足笑着,说道:“不必想着如何回答,既然是秘密,那本公子就不会强迫你说,只不过……你也不能再问,本公子是为何要跟你们来。”
宋修年眨了眨眼睛,神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有复杂,也有恍然,更有几分笑意。
“原来,你真的是跟我们来的。”
听闻此言,唐甲余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直至此时,他才忽然意识到,似乎在话语中说漏了什么。
唐甲余不禁变得格外尴尬,开口欲言,欲言又止,欲说还休,一时间神态丰富。
场面再次陷入到了僵硬。
“我知道,或许你真的很好奇,毕竟灵符乃天地奇物,从未有人仅凭自身便将其破解。出于某些原因,恕我不能告诉你,但是将来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很高兴与你分享。”
“而且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唐甲余闻言叹了口气,眼下孙家之事未明,情况也实在谈不上乐观,确实不应该谈这种遥远的事情。
然而就在此刻,唐甲余忽然见到了什么。
宋修年笑容和煦,缓缓伸出手,捏起拳头后伸到唐甲余的面前。
“重新认识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