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水缓缓的进入顾少龙的体内，顾少龙只觉得身体传来阵阵凉意，很冷却很痛快，有种莫名的恐惧，却又带着无比的兴奋，就像进入了梦境，飘浮在空中，怕，却又舒坦。
“徐诗雨。”一个强烈的念头突然凭空进入脑中，顾少龙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本来四肢具无，所以第一个反应就是睁眼抬颈，不想，慌乱之中，他两眼还未睁开，却已然感到左手边传来阵阵凉意，一用力竟然撑着站了起来。
顾少龙睁开眼帘，周围的环境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荒芜，雾气笼罩着四周，目光只及五步远，向前，光线慢慢强盛，向后则慢慢堕入黑暗，无穷的恐惧自那黑暗之中，一波又一波侵袭而来。
‘跑！’一种强烈的求生欲望时刻敲击着他的心灵。
如若换成寻常人，在这种强大的心理压迫之下，只怕早已拔腿飞奔，向着光亮处疾驰，而顾少龙只是本能的向着亮处奔了两步，却又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步。
‘手，脚？’看着失而复得的四肢，顾少龙依旧冷静得像块钢铁。超强的特种训练早已将顾少龙的精神打造得无比坚毅，而多年的特工经验也在告诉他，危机之中失去冷静，就意味着死亡。
‘死亡？是啊，我已经死了？！’看着那似是而非的身体，顾小龙前世的经历慢慢涌上心头，训练，任务，杀人，爆炸……他的脑袋都快要炸了，直到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徐诗雨。’顾少龙一脸苦笑，跌坐在地上。
我负她太多了，短短一世，尝遍世间冷暖，人世间唯一值得我留恋的恐怕也只有她了。
“罢了罢了，既然真有轮回，我今生负她的，下辈子加倍偿还便是。”顾少龙一声轻叹，正准备抬腿前行，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前世债来今世偿，世人骗已已骗人。可笑，可笑。”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不知何时出现在离他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手里拿着一根釉黑的拐杖在地上画着什么。
“喂，我说老头，你胡说什么呢。”顾少龙见有人出言调侃禁不住怒道。
花白胡子老头一听，却笑嘻嘻的站起身来道：“世人总是太疯颠，所需所求全赖天。可悲，可悲。”
顾少龙瞪了那个老头一眼，见他年岁已高，也不打算和他纠缠，便想快步离开，没曾想，那花白胡子老头手中拐杖一横挡住了他的去路。
“小伙子，此世还有心结未解？”
顾少龙回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不如何，只是刚刚听你所言极是可笑，什么今世还下世，下世还上世的。我估摸着你前几世还欠我来着，要不你今就在这还了吧。”老头向远处一指，说道：“这样，你背着我过去，就当还债吧。”
“你！”顾少龙气得手直哆嗦，“你我皆是亡魂，凭什么说我欠你的，你又不是地狱阎罗，怎知天命？”
“哦，那你倒说说何为天命？”
“哼。”顾少龙冷哼一声，说道：“你我都到了此地了，还不明白何为天命吗？”
“不明白，不明白。老朽愿闻其详。”
看着老头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儿，顾少龙心里厌恶，他也不回话，直接走上前去，上手就想推开那根拐杖。顾少龙手里使了三分力，本想着推开就是了，也没想着让老头儿难堪，可这手刚一碰上那拐杖，顾少龙心里就暗道不好。那根釉黑的拐杖倒似章鱼的吸盘一般，不仅牢牢地吸住了他的手，而且还在慢慢地吞噬着的他的手。这下，顾少龙急了，那原本向外推的手，现在蹦足了劲向回抽，原本用了三分力，这下就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
花白胡子老头又是一乐，带着顾少龙将拐杖杵在地上。这拐杖一触地，那吸力就突然一下没了，顾少龙控制不住，向后翻了个大跟头。
“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顾少龙起身喝道。
花白胡子老头依旧一脸笑嘻嘻的瞧着他说道：“呆得久了，就想聊聊天。你这么大一小伙子，就当可怜可怜我这老头儿，陪我聊几句也不得行吗？”
老头话虽说的可悯，可那神情分明就是，唉。顾少龙前进不得，后退又无路可去，不由得张口骂道：“你这呆老头儿，你我既在黄泉，接下去必是转世轮回，你我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不是天命又是什么？”
“哦，那你的意思是说此间阎罗为天命？”
“那是自然，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顾少龙不耐烦得回道。
“哦，是这么个意思。”老头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那此间阎罗可有天命？”
“那~当然。这上头还有，不是，那个。”顾少龙一下被问着了。
“哦，那让我来算一算啊。”老头打断了他的话，掐着指头算了起来：“天上九重，云宵城外，西方极乐......”老头忽然顿了顿，眼睛放光，抬起头来笑道：“难道你信得是耶稣基督？”
“不是，不是！”顾少龙回过神来说道：“那天命又不是人！”
“那天命是什么？”
听到这一问，顾少龙突然一呆，他抬眼向老头看去。老头依旧一脸坏坏的笑容，但那眼睛之中却射出精烁的光芒。这哪是和我一般的亡灵啊！顾少龙心中一惊，茅塞顿开，身子一倒便拜了下去：“弟子愚钝，还望仙人指点迷津。”
“不敢哟，什么仙人？我就一个糟老头子，闲了无事看门人而已。你这小伙子啊，封建迷信思想严重，着实无趣，无趣。”花白胡子老头摇着头，柱着拐，向顾少龙身后走去，不一会就消失在那黑暗之中。
“仙人，仙人？”顾少龙在后面喊着，却不敢踏进那黑暗之所。万物皆有向性，趋光更是准则，顾少龙此刻自己的内心世界也一样，对前方的光明充满了渴望，而对那一片黑暗则充满了恐惧，看样子鬼魂也是如此。可现在的情况是，那个老头走进去了，追还是不是追？顾少龙忽然想起老头先前似乎拿着那拐杖在地上画了些什么，赶忙跑了过去。
地表上浮着一层雾气，用手也拍不散，乍一看，地上什么都没有。可偏偏这顾少龙童心一起，竟低下头穿过雾气贴着地看了起来。果然，这雾气离地三寸，再往下还真有三个字刻在地上。‘随，我，来。’
“仙人。等等我。”
前方伸手不见五指，还有阵阵阴风袭来，不过地面平整，慢慢得顾少龙倒也适应了。
“仙人？你在哪？”顾少龙一边摸着黑一边放开了嗓门叫着，可那花白胡子老头就像是消失了，周围没有一点动静。
走不多时，顾少龙嘴里嘟嘟骂着，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仙人，你再不出来，我可就走了啊。我走了啊。”顾少龙转过身，正想往回退呢，突然有什么东西嗖的一下从他身边跃过，融入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顾少龙心中大奇，撒腿便追了上去。可走没多久，顾少龙就觉得有些不对了，在他面前似乎多了一道墙，无形的墙。里面传出来阵阵推力，就和那老头的拐杖有些相似，只不过一个是推，一个是吸，力道都是由浅入深，越靠近力量就越大。
这一下顾少龙的兴趣反倒被提起来了。
他尝试着往前挤，融入到那股力量之中，然后又松了劲，被那股力量反推出来。循环两次，倒也是有趣，特别是整个身体被包裹时的感受，有点像那测血压的带子，紧绷压迫却还带一丝特异的快感。
顾少龙深吸了一口气，决意在第三次使出全身的力气，看看自己是否能突破这一道无形的墙。于是他又一次将身体深深镶嵌到那股力量之中，但是依旧无法前进半步。就在他筋疲力尽之时，突然嗖的一下，一个物件窜到了他的眼前，四下里虽然一片漆黑，但这次，顾少龙看得很清楚，一只田鼠似的小动物从他眼前跃过，他甚至清楚的看见了它在被黑暗吞噬之前，转过头来露出的那双充满惊叹号的眼睛。紧接着，那无形的推力就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突然一下将顾少龙吸了进去，天地之间一片寂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四下里一片漆黑的混沌之地突然出现了一束亮光，花白胡子老头拄着拐站在光圈里，面对着那片暗黑之墙若有所思地感叹道：“混沌九世，如果这一世还悟不到，只怕我族最后一丝血脉要断送于此了。”
耀眼的强光刺得顾少龙一阵眩晕，他眯着眼醒来，竟然发现天空之中有无数个巨大的太阳。来不及过多地思考，他的眼前便又出现了一座大山，而山阴又正巧遮挡住了那强烈的光线，这时，他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正自感慨这世间变化之余，却又忽然发现那座大山正在慢慢地向他合拢。
“见鬼！那哪是什么大山啊？那就是一个山一样巨大的巨人啊。”顾少龙懵了，直到被巨人捧在手心，他这才想起那被他视作仙人的老头。“该死的老头，老子上了你的当了！”
挣扎、呐喊，微不足道，反抗、攻击，苍白无力，一切都是徒劳。只有那耳边叽叽叽的嘈杂声，和自己发出的叽叽声。‘叽叽？’顾少龙这才醒过神来，没错，周围是一群刚孵化的小鸡，而自己也身在其中。
我竟然转世成了一只鸡！顾少龙终于明白黑暗之中那只田鼠看他时那别样的眼神了。
“好你个老头儿，竟然诳我转世投胎做了一只鸡。”顾少龙恨得咬牙切齿的，“不行，可不能就这样算了。”他心盘算着。“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折腾！一个劲地折腾！360度回旋，单脚俯卧撑，什么乱七八糟的动作都使一遍，只要和其它小鸡不一样，总是会被人发现的吧。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可是，在一块老旧的计算器里，无论你装进多么先进的内核，在它的显示屏上，永远都只会是那几个苍白的数字。无论顾少龙发出多么复杂的人类高难度动作，反映到顾少鸡身上，无非就是摆头凳腿这些原本鸡一直在做的普通动作而已。慢慢的，顾少龙好像也有点明白了，他做的动作没人看呀，所以他也不再花费精力做什么动作了，转念一想，得了，绝食吧。
可是世间生物，哪有一出生就是为了寻死得呢？
他是这样想的。不能吃，我不能吃！
可是顾少鸡是这样吃得。吃快点，再快一点。
混混沌沌的日子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有一天，他和其它母鸡一道被单独放进一格一格的鸡笼里，他才醒过神来。
我竟然还是一只母鸡？！
‘吃饱等死的日子，就像一只挥之不去的蚊子，看不见，赶不走，只有那嗡嗡声，一直伴随着我。多少次，我想象着自己穿梭于丛林山涧，多少次，我想象着自己追逐于碧海青天，哪怕，我只是一只普通的公鸡。’顾少龙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生活就是如此，你既然反抗不了，那就只有默默忍受。
简单，枯燥，无味的日子重复循环着，不愁吃不愁喝，不愁住，甚至不愁医。只是唯一欠缺的就是自由，唯一多余的只是寂寞。直到有一天，当血腥味充斥着他的喉头，他莫名地挣扎着，早已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兴奋。
鸡毛落了一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