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啦”一声响,房门开了,一个穿着睡袍,一脸慵懒的妇人出现在门口,她抬了抬腿,却最终还是没有跨进门去,只是用她那挂着大金镯子的手点了点房内,说道:“就是这间了。”
“哦。”一个稚嫩的声音兴奋地回应道。
绕过妇人向她身后望去,原来还跟着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女孩看着大些,约莫十二三岁,挽着袖挽,戴着口罩,头上包着浴帽,双手撑着拖把杆子,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男孩也戴着口罩浴帽,神情相貌却大不相同,他瞪着一双火热的大眼睛,充满朝气的扬着头,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
“对了,记得窗帘要拆下来。”妇人走过一半,又回头叮嘱道。
“好了,妈。知道了~!”女孩没好气的将了字拉长了音。
“你这孩子。”妇人回过头不悦的瞪了女孩两眼。她弄不明白,这娃怎么进城才两年,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她回想起几年前还乖巧懂事的女儿,又忍不住数落了她几句。
女孩则将头扭向一边,也不应话,直到妇人离开,这才一把扯下口罩,对着男孩吼道:“都怪你,都怪你。”
男孩只是腼腆的笑着。
“笑笑笑,你就知道笑。你想看我偷偷带你来看就是了。非要和我妈说,你看现在好了吧!”女孩边说边生气的摇着手里的拖把杆子,说到最后干脆生气的扔在了地上。
男孩弯腰捡起拖把,陪笑着讨好道:“姐。我,我来拖。”
“别叫我姐,谁是你姐,我只是你表姐。”
男孩被这话一呛,呆呆的立在原地,原本的大眼睛,也小下去不少,泪珠儿在眼睛里直打滚儿。
“不准哭。”女孩一把抢过拖把,挡着门:“再哭我可就不让你进去了。”
男孩赶紧用手背擦了擦眼眶,抬头挺胸,像个士兵一样的站在女孩面前。
“立正。”随着女孩的一声令下,男孩的一双小手向两边高高举起,又重重地落在大腿外侧,发出了清脆的啪的一声响。
女孩笑了,男孩紧跟着也笑了。
“来吧。”女孩牵起男孩的手,拉着他跨进了房门。
房间里光丝很暗,厚重的窗帘从墙面一直挂到地上,两块帘布之间被拉得死死的不留一丝缝隙,朱红色的棉绒缎面绣着一条巨龙,蜿蜒盘曲,甚是精致,窗帘下摆,更是用金线勾露出一行小字,虽然染上了黄的黑的污渍,借着门口的光却也能清晰分辨。
“致最伟大的人民英雄-顾少龙”
窗帘旁边,是依墙面量身定制的楠木书柜,用的是老木头,一看就给人一种浓重的时代感。书柜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大部份是崭新的书籍整册整册的码着,只是少有翻动,书册之间已然结了不少蛛丝网儿。再往下,陈列台上,则摆满了各式勋章奖杯,什么年度最佳士兵,什么飞鹰奖章,猎豹勋章,精忠,报国的,金闪闪银灿灿的一大堆,无一例外的是它们都蒙着一层积尘。
“哇。”男孩儿发出一声惊叹,眼睛四下扫过,生怕漏过什么细节,最后随着女孩儿的目光定格在地板正中的一张藤编躺椅上。房间里光线虽然很暗,但依稀能察觉出藤椅上躺着一个人,面对着窗户一动不动。
“来。我带你去看你的大英雄。”女孩儿招呼着,拉起男孩一步一步朝藤椅走去。
藤椅上的人盖着毯子,只露出一个脑袋,脑袋上一条醒目的疤痕特别显眼,再往下是浮肿的额头,眉毛稀疏的只看得见眉头,一双空洞的眼珠子一动不动,高耸的鼻子塌了半个,双颊深深的陷了进去,露出突兀的下额,只有那微微蠕动着的嘴唇才让人感觉到一丝生的气息。
“啊!”男孩儿倒吸一口冷气后,又后知后觉的自己捂上了自己的嘴巴。
“没事。”女孩嘴角微微翘起,一脸得意狡黠地笑着。“你再看!”
‘啊。’男孩儿这次发出一声尖叫,紧接着侧身躲在女孩身后,小手儿紧紧的抓住女孩的手臂,眼睛盯着地板却是再也不敢看了。
“我就说吧!胆小鬼。”女孩咯咯地笑着,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毛毯。
再看躺椅上,原本盖着的毛毯已然不见,露出了一个人的躯干,双腿根部以下全部没有了,右手则保留了半截上臂,左边更是惨不忍睹,整只左手完全不见了,还连带左胸削去了一块,在搭上原先看到的那个诡异脑袋,难怪吓得男孩儿直躲。
“姐。快盖上吧。”男孩颤抖着把这句话说完,两眼不敢看别处,只死死地盯着女孩手上的毛毯。
“啊!”随着女孩一声惊叫,男孩身子一抖,便哭了出来:“呜,姐,你别吓我了。我怕。”
女孩没有回应,就算男孩不住摇着她的手臂,她也只是僵僵的站着。“姐。”男孩慢慢地抬起头来,余光之中只觉房门口有一个身影,待他定睛望去,却是吓得张大了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背着光,一瘸一拐地正朝着他们慢慢走来。
“谁~谁?”女孩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人影没有回应,甚至都没有多余看他们一眼,只顾着自己走着。近了,又近了,两个孩子吓得都只顾自垂着头,眼睛看着脚下的地板,害怕得快要哭出声来。
“龙,我来看你了。”人影终于开口说话了,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也就在听到这声音的当口,女孩突然觉得手中一轻,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男孩听到女孩一哭也跟着哭了出来,两个孩子顾不得看上一眼,便一前一后的,头也不回的哭着跑向门外。
浑身是血的女子自顾自来到躺椅旁边,轻轻地将毛毯重新盖上,还细心得将边角的缝隙塞了塞,这才将目光转到了那颗诡异的脑袋上,“龙。”女子轻声地说道,“我们错了,我们都错了。”
房间里很安静,躺椅上的男人也没有任何动静,就连浑身是血的女子也不再开口说话,只是静静的靠在男人的胸口。
“谁?谁吃了豹子胆敢到这来?”房门外一个凶悍的声音响起,一个妇人提着两把菜刀赶了过来,只见她守着门口,指着屋内骂道:“装神弄鬼的小b贼,你知道我是谁吗?敢到这里来,你不要命了吗?!”
“李冬菊,42岁,南岗市小巫村第三大队2组村民。3年前受聘照顾特级战斗英雄张少龙搬来他家,第一年尽心尽力,两年前把全家都搬了过来,霸占了你的房子,挥霍着你的养老金,却把你移到了这间书房里,不管不顾。龙,是吗?”女子头也没抬,这话却是对着躺椅上的男子说的。
“咣当。”一声响,李冬菊手里的两把菜刀同时掉在了地上。“哟,是少龙的朋友吧。”李冬菊堆起一脸尴尬的笑容,客气的说道:“怎么来之前也不说一声,我好准备准备呀。”
“是啊,你是应该提前准备准备的。”女子站起身来,用手拨开额头那沾满了血渍的长发,露出一张娇美的面容,环顾四周不屑地应道:“怎么着也得准备一天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冬菊终于火了,“这房间怎么了,他是能看到还是能听到?!有用吗?两年多了,你们也没来一个人看过他,民族英雄,民族英雄,不是你们给他颁的奖吗?不管不顾?谁不管不顾了。我要不管不顾的,他还能在啊。说到底,是谁不管不顾了。哎呦,瞧瞧你这身血,是怎么啦!被人关了两年才能逃出来看他吧?”
“油嘴滑舌。”女子一扬手,一柄寒光射向门口:“我不来,自然有我来不了的原因,但这些都不是你的理由。”
噌的一声,匕首插在门口的地板上,只剩下刀柄来回的晃动。李东菊张大了嘴,望着匕首愣了一会,忽地双手叉腰,泼妇似的叫道:“好啊,都动上刀子了,有本事你杀了我呀!”话音未落,只听咣的一声,李冬菊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小腿一痛,便跌坐在了地上。
一个木质的圆筒在她跟前打着转,里面甩出的腐臭液体溅了她一身。这桶,她认得,是她亲手放在躺椅下,接排泄物用的。
“杀人啦!快来人啊!”李冬菊一身污秽,双手拍着地板,晃着脑袋大声喊叫,忽的又停住了叫喊,呆呆地坐在原地,眼睛盯着地板上的匕首一动不动。
插在地板上的匕首早已停止了摆动,一只首尾分离的蟑螂在旁边无声的抽搐着。
“我保证,待她如亲人一般。我保证,房子里无一丝尘土。我保证厨房里看不见一只蟑螂……”往昔的誓言犹如在耳,而今却已物是人非。李冬菊瘫坐在地,回想起当年那个朴素热情纯真的她,举手宣誓,一脸真挚的样子。
“不,这不是我的错!”李冬菊摇着头发疯似的喊道:“这都是你们的错,是你们的错!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民,我不是圣人,是人就有私心,换谁都一样……哈哈哈,谁都一样。”
“你疯了。”女子根本没有抬头看她,只是慢慢拈起一把匕首,默默地说道:“不过,都已经无所谓了。”又是一道寒光,携着风声直射李冬菊的面门。
“妈!”一个惊恐的童音响起,两个孩子不知何时已抢到了李冬菊身前。
匕首在男童手臂上割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紧接着,又在女孩的额头留下了一道血痕,这才失了准头,堪堪地擦着李冬菊的发际疾驰而去。
男孩挡在最前面,他捂着手臂忍着痛,一言不发的盯着女子。女孩则痛哭流涕的和她妈抱在一起,一脸哀求地望着女子。
满身是血的女子终于发出一声长叹:“唉,走吧。都走吧。”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李冬菊失了魂似的喃喃自语,在两个孩子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向外走去。
那一声长叹似乎抽空了女子的气力,她撑着藤椅蹲下身子,又慢慢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注射器,慎重而又温柔的注视着躺椅上的男子。
“这一切终会结束的。”
不知过了多久,尘封许久的窗帘忽地被人拉开了,阳光绕过窗前那个丰满的身影,照射在藤椅上,反射出阵阵光芒。
窗外,是烦闹喧嚣的钢铁森林。远处,无数的黑点乌鸦鸦的在天空蔓延开来,一阵阵警笛声伴随着沉闷的轰炸声铺天盖地。
“所有的居民请注意,这不是演习!请马上进入建筑物内!任何不遵守指示或者攻击行为都将被视为反抗,予以清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