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
‘碰通’姜琉随意扔下还残留汤迹的硕大瓷碗,抹了抹油腻腻的嘴唇,一把抓向桌上的烙饼。
“小子,你……咳咳,咳咳咳!”
莫老头偷偷盯着门外,接连的咳嗽,最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形象,注意形象,我们现在是世外高人!”
“哦……那个,嗝,姐姐把糊糊买回来没?”姜琉嘴中一紧一松,打了个浑浊的饱嗝,含糊不清的说道。
莫老头顿时气急,双眼瞪得如同牛眼一般,而那少年,却依旧只顾与桌上早点拼死搏杀。
“得,我不问了……”
姜琉难得的抬头看了看老头,见其面色铁青,胡须上裹的籼米在粗重的呼吸声下摇摇欲坠,识趣的埋头继续奋战。
突然,姜琉动作一僵,顾不得嘴中还嚼着的烙饼,喉咙一上一下,便将其生生咽下,继而抬头疑惑的看着老头:“话说,老头,我只知道你修佛理,参医经,还真不知你叩开了几座仙阁?”
莫老头闻言,瞪着的眼睛连番眨动,抓了抓胡须,方才察觉其上的异物,却毫不在意的在衣袖上一抹,煞有其事的叹道:“都说了我只愿普度众生,叩那甚劳子仙阁只是陪衬,你这娃娃却是不懂我的慈悲……”
“呵呵……”
莫老头见到姜琉满脸的狐疑,讪讪的叹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姜琉脸上狐疑更甚,油腻的手一把扯过老头衣袖,一边擦拭一边说道:“精读百家千道的书卷经文,便可淬炼道心,达到契机之后,便可感应虚空,在虚空之上叩开仙阁,悟一层道义,便可叩十座仙阁。”
说到这,姜琉抽回擦拭干净的手,冷冷的看着老头说道:“仙阁与你休戚相关,荣辱一体,论关系,可比你那不知多大了、住哪儿的小老婆要亲密得多吧。”
老头见少年罕见的认真,尤其是涉及到自己崇高的‘讨老婆’的理想,脸上的玩世不恭渐渐放下,皱纹皱在一起,爬满了脸颊,苦着脸说道:“我真不知道啊,要是我真的知道,早就挽袖子,跟那些阴阳家的人干起了。”
老头越说越悲恸,竟趴在桌子上,鼻涕横流的大骂:“可惜了我那些还没过门的媳妇啊……”
“王都督那新纳的的第九房小妾、太傅家那生得水灵的小女儿,尤其是那为进了域窟的左大将军守了十年活寡的漆氏啊,我恨啊!!”
“罢了……”
莫老头收放自如,此时竟风轻云淡的看着窗外碧空:“缘散缘聚,都是注定,她们只是朵朵浮萍罢了,毕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姜琉一阵无语,对老头崇高的理想无法理解,继而趴在桌子上,嘟囔着嘴,苦恼的问道:“你说,老头,我两到底是什么人啊?”
莫老头摇了摇头:“这问题你问了我不下于十遍了,可我怎么知道?我只不过比你早醒半刻钟,比你多的记忆也就有茫然等在你身边。”
“不对!”
姜琉猛的抬头,死死盯着老头:“那你怎么记得那么多佛理医经,而且还时不时说些妖蛊当道,血雨三纪这样的疯语?”
老头摊开手,茫然的看着少年,不住的自言自语:“对哈,我为什么记得?我凭什么记得?都该忘记了啊,我是谁,他是谁,从何处来,到哪里去?佛在哪里,医为谁医,阁为谁开……”
姜琉见老头似陷入梦魇,连忙一把抓住老头长长的胡须,使劲一扯……
老头话语一顿,眨巴着眼睛,愣愣看着姜琉手中的那几根黑白胡须,再看了看自己嘴下凌乱不已的胡子,似被羞辱的佳人般凄惨。
老头一声怒喝,拍案而起,袭贪狼之势,猛扑向前,一双苍老的手弯如蟹爪,直朝姜琉而去。
姜琉嘻哈一笑,如泥鳅般滑溜,一个躲闪便下了座椅,继而脚不沾地的从莫老头手臂处擦过,落于地上。
姜琉淡淡回首,颇有高处不胜寒的孤寂,继而拍了拍屁股,几个呼吸便消失在老头的视线。
老头不甘的看着姜琉跑远,口里骂道:“臭小子,佛爷这来历不凡的胡须早晚要被你拔完……咦?”
老头似有察觉,摸着自己的胡须,自言自语:“来历不凡?不就是几根胡子吗?我怎么会这样说,不对劲啊。”
姜琉慢慢跑远,回头望了望老头立在原地,自言自语,心里暗叹。
走近庭院中的流水,脚下卵石肆意盘卧,时近寒冬,袭来的风中夹着缕缕霜气,就随着竹叶的飒飒声、流水的潺潺声、少年的叹息声,飘荡在空中,似梦似幻。
“我的家在哪里?”
姜琉看着水中的倒影,轻轻问着对方,水中倒影却也轻轻开口:“我的家在哪里?”
自两年多前,少年睁眼,第一次看到碧空,望着穷尽目光,也无法企及的疆域,无数次的默默反问,答案,一直都是沉默。
他,没了记忆,没了家,有的只是自己的名字,一双诡谲不知来历的眼瞳,和一个同样没了记忆的老头。
老头……有的或许更多吧?
姜琉心中微微羡慕,至少他还知道很多佛理医经,都没了记忆,他还记得这些,想来他以前是个求道虚空,虚中化实的能人吧,当然,还有他那莫名其妙的话……
他还记得他看老头的第一眼,如此的亲切熟悉,却没有半点跟脚缘故,若非如此,心有蔷薇的他也不会轻易的相信老头,并跟着他走了那么多路,见了那么多人,遇了那么多事……
靠着老头对佛理医术的领悟,加之姜琉的机灵和那双偶尔浮现奇异场景的眸子,一老一少逢人说人话,见鬼便……跑,左右逢源,这两年进过深宫禁院,也入得卷席茅屋。
但每每在得意高歌之时,便意外迭生,说不得便是杀身之祸,于是狼狈逃离,顾不得万金权势。
前几月便是如此,竟稀里糊涂的落得一个古国举国通缉的下场,数次生死一线,阎王见面,慌不择路的逃跑,倒也逃出了那个古国,但也在荒郊野外闯荡了几月,这才有今日晨曦的那副场景。
想及古国,姜琉不由惊叹此域之大,他与老头两年来四处奔波,竟也只是目睹了一小半大域的风采,可即便如此,其中的风姿也教少年心生向往。
此域名为穹扉,各古国诸雄割地而居,豪杰并起,每个古国遵从一门道统,立为国教,讲究道权、皇权合一,虽不排斥外道,却也不大力推行,只按‘承天盟’的盟约,施行广开明智的政法,普及百家千道的基础道义。
而想获得一国的定居文书,需得三代嫡亲之中必有修行此国国教之人,而能高拜龙庭,做文殊武将者,也必是修行国教,且有过人之处。
所以即便你修为不凡,甚至为大师,为豪杰,但身处异端,并非正统,也无法得到一国的重用。
而姜琉此时所处镇落之古国,便是宣扬——儒家!
这也是为何孟钺为何会盘问莫老头的佛理医学,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道统之间的关系,也绝非表面上那般和睦,甚至所谓的携手共进,也只是因为有共同的利益及……敌人。
而这些,也正是造就一个璀璨时代的温床,开明智,治风雨,济天下,有柔情,但也少不了血腥!
诸般种种,怎叫姜琉不心生向往。
“修道明心叩仙阁。”
姜琉看着水中游鱼,倏尔远去,风吹过,掠起波澜,浅浅微笑:“我没了过去,但我,还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