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白的住所离我不远,堂堂小白楼楼主,偌大的居所却无人把守,我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去,四下张望也没见着他人,莫不是还在睡觉。我正打算敲门,却听屋里头传来一女子抽噎的声音。
咳咳,该不是叫我碰上这等好事了吧。顾月白本就是个风流情种,养的那一院子金风玉露的姬妾,怕是日日不得闲,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还是偷摸着从哪来回哪去吧。
“花翎究竟哪里好?我从没见你对谁这样!”
我听到自己的名字,不觉顿下脚步,罢了,来都来了,何不看场好戏?总是听人说男欢女爱,究竟是个什么情景,真是有些好奇。我蹑手蹑脚地将门开了条缝,却见顾月白端坐在一方紫檀木桌前,衣衫齐整不像是历了一番云雨,那女子背对着我看不清模样,一身红色罗裙瞧着甚是眼熟。
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顾月白答话,我纳闷,小白楼里的人对顾月白个个都是毕恭毕敬,这女子方才的口吻却是咄咄逼人,不过接下来她做的事儿,却叫我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她柔情百转地唤了一声月白,抬手缓缓褪去自己的衣裳,罗裙坠地,烛影跳动,她衣不蔽体地站在那里,低吟道:“你我已有婚约,成婚是迟早的事,今日我就将自己给你……月白,我爱你。”
我脸霎时便红了,飞也似的逃了出去,这等春闱之事,实在不是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能受得了的。我才走出屋子没几步,就见紫陌心急如焚地站在一处花丛边,她见我这副狼狈摸样,二话不说拉起我就走,想来,她也是瞧见了方才的场景。
“小姑奶奶,你胆儿可真大!”紫陌嗔怪我,我笑了笑,问她:“那女子是谁?”
紫陌谨慎地看了看周围,细细说道:“她叫白寒,是我们主子的女儿,也是楼主未过门的妻子。”
“你们主子?你们主子不是顾月白吗?”我疑惑道。
“我们还有另一个主子,不过不在这里,楼主喊他叔父十分敬重他,多的我便不能说了。”紫陌努了努嘴,继续说道:“白小姐与楼主自小便有婚约,可我们楼主似乎并不喜欢她,初来姑苏时也不带着她。那白小姐倒是痴情,一年前巴巴来了小白楼,一直被安置在人面桃花里,可楼主极少去看她,反而……反而又建了金风玉露,养了一群姬妾,也不知是不是诚心叫白小姐难堪。”
想来,那日在人面桃花与我交手的就是她了,我隐约记得那姑娘模样不差,人也机灵,也不知顾月白为何如此待她。
“那白小姐在小白楼里受了委屈,你们白家主子就不心疼?”我问。
“白老爷子该是不知晓的,不过楼主虽待白小姐冷冷淡淡,但一应的首饰玩物都是不少的,你瞧她今儿穿得锦绣罗衣,便是楼主特地差人请了姑苏最好的裁缝做的。况且,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平常,白老爷子也说不得什么。”
我默默叹了口气,脑中转了几转,忽叫我悟到件事,我嘿嘿一笑,道:“只怕那罗衣,顾月白也送了锦瑟一件罢!”
紫陌神色一慌,急急向我行了一礼,几乎就要跪下,我忙扶住她,我不过调笑一句,怎的把她吓得如此花容失色。
“姑娘,你莫要介怀,楼主与锦瑟姑娘,不过是……不过是……”
“我介怀什么?”我扶起她,“倒是你今日与我说了这些,顾月白不会怪罪你吧?”
“这倒不会,即便姑娘亲自去问,楼主亦是如此回答。”
说话间我们已上了楼,我欣欣然推门入座,红尘忙端了茶水与我,我闷头饮了两口,顾月白后脚却到了。紫陌红尘识趣退了出去,顺带着将门也带上了,屋子里头便只剩下了我与顾月白二人,我回想起方才的场景,脸又不觉红了一红。
“你刚才来找我,所为何事?”
糟糕,偷窥这事本就不地道,我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顾月白居然这都能察觉,不过以他出现在这儿的速度,想来是与那白小姐并未发生何事。只是他这不留颜面地拆穿我,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都瞧见了?”顾月白端着茶杯欲言又止,我点点头,说道:“也没瞧太仔细,你们的事儿我也都知道了,不过你这会子把白小姐独留在那儿,不大好吧?人家对你也是一片情深,你有闲暇去金风玉露,何不也花点心思好好对白小姐?”
“花翎!”他一本正经喊我名字,这还是头一遭,我愣了一愣,呆呆看着他,听他继续说道,“你还要装傻充愣到什么时候?我对你的心思你不明白吗?”
“啊?你的……心思?”我被他这么一吼,猛然有些回不过神。
他叹了口气,双眼沉沉望着我,他一双眼本就深邃,这会儿瞧着更是深不见底:“花翎,我一开始便爱慕于你,三番两次表明心意你都当我是玩笑话,你可知,我是十万分的认真!”
我彻底呆了,向后退了一步,哆嗦回道:“别闹了,你既有青梅竹马,又有姬妾成群,而我与你误打误撞相识不过半月,实在担不起这情分!”
“你可是介意这些?”他向前一步逼近我,“那我今日便将金风玉露里的人都遣散了,至于白寒,这事有些棘手,但我自会妥善解决。”
“不不不!”我忙推开他,“你无须如此!”
“那你是不介意?”
“也不是不介意。”
“那你究竟介意还是不介意,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够你满意?”顾月白的神情认真得不能再认真,我才是彻底恍然大悟过来。他救我也好,戏谑我也罢,皆是因他心悦于我,可我实在想不通自个儿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平日里待他也从不客气,我原本以为是他脾气好才处处容忍我,原来他是喜欢我才娇惯了我。
我亦长长叹了口气,与他正经道:“并非是我介意或不介意,而是我从未在意过。若真是我心仪的男子,别说是三妻四妾了,哪怕他多看了别的女人一眼,我都不会容许。只是月白,我当你是真心相交的朋友,你救我一命这份恩情我牢牢记得,可你若非要我以身相许,我自然拒绝不得,谁叫我打不过你呢。”
这话说着确然伤人,可我对他实在无男女之情,若不快刀斩乱麻反而害他越陷越深,顾月白神情渐渐黯淡下来,他抚了抚额角,闷闷道:“你明知我不会强迫你……罢了,我再纠缠怕是让你生厌了,你说的不错,咱们认识的时间还短,自然还得好好相处,不过花翎,你我是注定要在一起的,我不介意多等等你。”
他拂袖出了门去,我在原地呆若木鸡,这顾月白平日里瞧着潇洒不羁玩世不恭,没成想竟也是个死性子。小白楼我是呆不下去了,看来也无须与他告别,免得又惹麻烦,反正我一向擅长不告而别,故技重施又如何?
刚偷摸理好行李,红尘急急来报,说是白小姐有请,我略有些吃惊,想来她是明白顾月白的心思的,自然将我当成了情敌,可这趟浑水我实在不想蹚,但转念一想,我那琥珀簪子还在姓白的手里,是时候要回来了。
等我到了人面桃花时,白大小姐并不在屋内,丫鬟将我领到她闺阁之内,礼数周全地为我上了一杯洛神花茶。见四下无人,我起身往她梳妆台走去,真是菩萨保佑,我那琥珀簪子正乖乖躺在上头。
小心翼翼拿起簪子仔细哈气擦了擦,却叫我瞧出不对劲的地方来。
这并不是我的簪子。
我那琥珀簪子,在塞北与人打架时磕地上缺了一口,可这簪子上的琥珀,却是完好无损。除了这一处,里头的小虫子位子也有些偏差,但其余却是一模一样。
心中被什么狠狠锤了一下,这簪子本就是一对,其中一支我送给了徐慕仪,一定就是这一支。
“翎姑娘,久等了。”
身后响起清丽的声音,我徐徐转身,不可思议将她望着。清瘦透亮的脸,细长眉毛下一双灵动出挑的眼睛,她双唇紧抿,稍有芥蒂地打量着我,她左眼角有一粒泪痣,媚态万千,万不会错的。
“慕仪,是你!”我启口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