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觉我睡得并不安稳,尽梦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没睡痛快便被外头的声响闹醒。我草草洗了把脸,正欲寻笙笙,却见她焦灼地站在廊外,脸上挂着两行泪,我心下一惊,忙问她发生了何事。
一早,笙笙做好了饭菜去请钱戮,喊了半天里头也没动静,一推开门却见他直挺挺躺在地上,嘴角的血都凝成了黑色,匣子里装的翎兰花也不翼而飞,这会子初泠与陆云沉正在屋里头为钱戮疗伤,也不知是死是活。
正想着如何安慰她,门应声而开,笙笙忙冲上前去,我亦跟着她往里走,钱戮安然躺在床上,脸色铁青。
“别担心,师叔胸前受了一掌,我师兄已渡了些真气与他,我施了几针,没什么大碍了。”陆云沉柔声道,笙笙长舒口气走到钱戮床前,搭了搭脉,才算彻底放心下来。
“云沉,你再拟个方子,我为师父煮点药。”说来奇怪,陆云沉毕恭毕敬地管钱戮叫师叔,笙笙按理也得管陆云沉喊师兄,她倒都是直呼其名。
好在家中药材一应俱全,陆云沉在捣药研药,笙笙忙活得一头大汗,我无事可做便在一旁扇着扇子看他们,初泠神色恹恹地斜靠在竹椅上,我打趣道:“师父,哪天你卧在床上,我也定这般尽心竭力地照顾你。”
这玩笑开得不合时宜,若耶山这么些年来都相安无事,怎的昨日初泠一回来,半夜里钱戮就受了伤,还有翎兰花也不见,那可是师父等了八年的心血,指不定他心中如何怨念呢,我不禁暗暗懊恼。
说话间我又想起件事,更是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刮子。打伤钱戮拿走翎兰花的人,应该是顾月白。以他的武功这不算难事,昨夜他出现在这儿,我竟半点警觉都没有,没准自我从鹿门离开后,他便一直跟着我,那这祸事更是由我而起。虽然钱戮的死活我并不关心,可笙笙这泪眼涟涟的模样我十分不忍,于情于理,我都须将事情与她说清楚。
我咽了咽口水,踌躇道:“笙笙,我有件事……”
“翎儿,”师父忽然打断我,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将我望着,“我饿了,你去煮些饭菜罢。”
稍愣了愣神,我便知晓了师父的意思,他是特意不让我提这事的。
直到喂钱戮喝下药,我们才吃上一口热乎饭,笙笙的神色好了许多,想来钱戮确然无恙了,这陆云沉虽然瞧着一介书生模样,可医术倒是尽得百草药仙的真传,钱戮那点伤于他而言的确不算什么,我这才稍稍安了心。
“戴姑娘,昨夜之事,你多少该说些什么吧。”师父这话我没明白是何意思。
笙笙亦是一怔,咬了咬嘴唇似有什么难言之隐,许久才开口:“师父曾说是欠了他们的,自然该还他们。”
“他们是谁?”初泠追问。
“是小白楼的人,他们多年前便来过,师父差点丧了命。后来他们说,拿翎兰花来换,这事便一笔勾销。”笙笙低垂着头,面如菜色,“没成想他们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来了,歪打正着你们都以为云沉中了翎兰花毒,所以师父才……才继续骗了你们,只是没想到他们消息这么灵通,昨夜便登堂入室了。”
“所以这事你一早便知道,怪不得你只关心师叔伤情,却对其他事只字不提,连是谁打伤了他都不在意。”印象中陆云沉一贯是好脾气,这几句话倒是喷着火。
笙笙眼眶红了一红,我瞧着心疼,便瞪了陆云沉一眼,道:“这事笙笙如何能左右,你冲她发火做什么!如今她师父还躺在里头呢,她心里比谁都难受!”
陆云沉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若这事累着笙笙也受伤了,那又如何是好。”他这声叹叹得哀婉绵长,我瞧着笙笙不仅眼眶红了,连脸颊子也跟着绯红起来,难不成是累了一上午自个儿病倒了,这么想着我便也顺口问了出来。笙笙脸直红到了耳根子,我瞧着陆云沉也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呆子。”师父冲我摇摇头,甚是无奈。
我一时无语凝噎,只得默默扒了几口饭,又猛然想起什么,忙问:“小白楼是哪门哪派?”
陆云沉甚是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哦了一声,说:“你在塞北呆了八年自然是不知道武林之事了,小白楼也说不上是什么门派,却在这几年声名鹊起,先后灭了几个帮派,风头直逼曾经的鹿门。”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来是这个场景。
“起初我也不知他们是谁,问了师父好几回他都讳莫如深,再后来听师父说起,便是他们将整个武林搅得一派混沌。”
我默默赞叹了钱戮一回,先是鹿门,后是这小白楼,他倒是门槛精,尽拣着厉害的得罪。
虽说世事有因必有果,钱戮的伤也算是他咎由自取,但翎兰花又岂能白白便宜了别人,既然陆云沉用不着它,那我自然得把它取回来给我师父,岂是你钱戮想给谁就给谁的。
师父这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可任谁,见自己等了八年的心血之物换了别人的人情,且由头至尾皆是一场骗局,能忍着不翻脸已是极限,如果还要他若无其事,那更是痴人说梦。虽然从昨日到现在,初泠没说半句不是,可作为他徒儿的我,又岂能袖手旁观,碍于笙笙与我的情谊我自然不可当面发作,但翎兰花,我是无论如何要去取的。既然顾月白是小白楼的人,正好一并将我的琥珀簪子也取回,与他好好算这笔账。
夏日里头入夜总是晚些,笙笙在钱戮屋子里陪夜,独留了我一人,我辗转到了半夜,留了封书信便偷偷摸摸下了山去,白日里特意准备了好些火折子,真真派上了用场。若叫师父知道,他想来一定会阻止我,如此悄无声息的他便也只得由着我,如此甚好。
待摸到附近的镇上时,天已亮透,随意找了位丐帮弟子一问,便真问出了小白楼在哪,一问更是教我不由心颤了一颤,它竟然在姑苏。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从前不懂,可这八九年,却是教我尝透生离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