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相听到一声惊呼,紧随其后的是“扑通”一声,像是什么落水声。
务相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水里。岸边似乎有朱苗国的人在对着水里咒骂着。
救上来的是一名女子。
女子双目紧闭,脉搏微弱。务相怎样呼唤都不见反应。眼见那女子的气息逐渐衰弱,务相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口对口给女子渡气。
“巴人果然是朱苗国的贱民,陌生男女怎可口唇相接!真乃我国奇耻大辱也!”
“国君应早日将他们赶出去!”
“赶走他们不是还会祸害其他国家吗?应该灭他们全族!”
听到这些议论,务相握紧了双拳,但很快便又松开了。
待看到女子眼睫微闪,务相起身便欲离开。
“务相大人便这样走了吗?留我一个弱女子独自面对这些闲言碎语?”
务相停下了脚步,转身,对上一双美丽灵动的眼眸。
“巴族之人皆我旧识,你并不属于我族。那些人所詈不过我等巴族贱民,姑娘不必上赶着找骂。”务相提起脚步。
“我外祖母也曾是巴人,因与外族未婚生子已被驱逐。你也许听说过她的名字,她叫未纳。”
这个名字成功地让务相停住了脚步。务相曾听族里的大长老说过这个名字,大长老还说起过一个早已不是预言的预言,这个预言告诉他,如果未纳在十六岁之前不出巴人的领地,便会终身留在族里。可她在十六岁生辰的前一夜因为被魔鬼蛊惑(但凡遇到这样的事情,长辈们总会往魔鬼身上推,魔鬼真乃大众黑锅),离开了巴人的领地。
谁也不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从那以后,未纳就像被摄了魂一样,终日魂不守舍。终于,在她十六岁生辰过去一个星期后,她再度神秘地出走了。
十七岁时,未纳突然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女婴。她自称夫婿亡故,而小叔因觊觎家产而设计陷害,驱赶她出家。而她的这一段婚姻并不为族人所承认,因此,她的孩子也被视为血统肮脏的不祥之人。
那时,未纳似乎罹患了什么不治之症。大长老说,她那时看起来似乎与健康人无异,但他悄悄通过水镜窥伺过她的命盘,他看不清她的未来。一般来说,这样的人命不久矣。
未纳恳请族人收留她的女儿,她不会再回到巴族领地了。大长老原本怜悯她,想要答应她的请求,但无奈得很,长老议事会没有通过。未纳只好黯然离开。但时任的大长老不忍心看到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儿就那样死掉,他请族里一位刚刚产子的善良妇人喂饱了那婴儿,然后悄悄地将那个婴儿送出了巴族的自留地,放到了朱苗国王都的一户农家的门口。
后来,就再没有未纳的后来了。
巴人中,再没有听到关于这个女婴的消息。直到……现在,那个女婴的后代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其实巴族众人已经不知过了几代,而据仓实所说,她是未纳的外孙女,那么……
务相看着眼前这个明眸皓齿的女子。如果她说得是实话,那么,她的身上就流着巴人的血,虽然这血统已经不纯净了。而且,务相总觉得按辈分和年代来推算,这仓实的年龄确实有些奇怪。不过,大长老这一辈人还死命地纠结着血统问题,而务相这一辈的年轻人已经不大关注这个问题了,因为有更严重的问题需要关心。连血统都不需要关心了,他们也就更没有闲情逸致去关心年龄问题了。务相也懒得去纠结她的年龄问题。
“我叫仓实,想重归巴人一族。”仓实盯着务相的眼睛说出了这句话,不卑不亢。
务相心里一惊,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这名女子实在是大胆,先不说她明知自己血统不纯还要提出这样非分的要求,单就目前巴族在朱苗国的地位来看,她居然不想高攀,却要低就。如果不是长老议事的威信放在这里,就是巴族中的人,有不少都想脱离自己的身份。
巴人向来与别族别国不同,巴人不敬神,但却信奉自己的祖先的灵魂会成为社神保佑自己的族人。巴人也使用古老的巫术来为族人服务。也由此,巴人成为了所有人眼中的异类,对于那些信神敬神的民族来说,他们就像妖邪一样,其他人唯恐避之不及。巴族一向穴居,这又与其他民族格格不入。很多年以前,巫咸国境内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而又酝酿已久的内乱,这场内乱的结果便是,巴族全族被驱逐出境。幸好,他们族群还保留着领先的堪探盐泉的技术,并以此得以暂时在朱苗国得到了一声自留地。
族里的大长老深知,盐泉早晚有一天会被掘尽,而盐泉的枯竭,也就是巴族的末日。尽管与朱苗国的契约中没有规定巴族的立足时间,双方当时心照不宣地认为是永久性的,朱苗国当时的国君认为本国的盐泉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务相是族里年轻一代中的领袖式人物,而在他出生的那个时辰,族里的大长老通过水镜占卜到西方的白虎星爆发出耀眼的光芒。而自巴人被驱逐过,白虎星已经黯淡了好久好久,久到他们都以为复国无望了。而那个时辰,白虎星突然耀眼的白光又让他看到了希望。
“巴族的人数在减少,你们想要继续立足,就不应该再紧抓着血统不放,”仓实清冷的声音将务相飘远的思绪抓了回来。“况且,我身上还流着巴人的血液。没有人会自甘下贱,我也不例外,但我希望我能回到巴人族群中来。事实上,我这样的身份更不受欢迎,我无法融入任何族群,因为我没有任何一种纯净的血统。务相大人,我知道,你从来都不是一个顽固守旧的人,你很有想法,我希望,巴人能重新接纳我,而不是因为我外祖母的错误来继续惩罚无辜的我。”仓实说得很诚恳。
务相承认,仓实说得很有道理。当年离族出走的是她的祖母未纳,论情论理,仓实和她的母亲都是无辜的受害者,族人不该这样对待她们。
“我会去告诉族里的其他长老们。”务相留下这句话,便淡淡地转身离开了。
仓实的眼里,迸发出一颗火星,然后又闪过一丝晦暗。
“仓实,我真担心你会真的爱上他。”一个男子从阴暗处走来,很自然地拥住仓实的腰,“毕竟,你身上还流着他们的血,而且,我虽然不太情愿,却也不得不承认,务相,他的确是个优秀的领导者,如果放过他们,也许,巴族的将来就要在他的手里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