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样描述过自己:混蛋前期的通病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身份面世。回忆总是痛苦的,我不想去写,可必须去写,我不想一一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揭开伤口独自观望。因为我是个男人,正接受一次心灵成长的特殊洗礼,即将迈向一名合格的武警战士。
老爸对我参军武警的不屑和不理解,让我在来之前一直认为武警就是整天提个警棍流氓一样混日子的团体。我明白他当年当兵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家庭困难饿肚子的缘故,他的思想总是局限于“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这样的框架之下,却还三番五次不厌其烦的提及当年他曾经作为一名军人的历程和荣耀。二哥是空军,二哥参军时他反对;我是武警,我参军时更是水火不容的关系。我理解老爸的躁动,其实在内心深处他是骄傲的,能一家之中有父子三人都参过军扛过枪的,至少在方圆十里是独树一帜的。可是他为什么强烈的反对,我至今不能明了,或许是望子成龙,或许是恨铁不成钢,或许是始终走不出当年他在服役期间先后去世的爷爷奶奶的阴影。父爱的深沉,即使长大了的我,也没能体会的到。只有身临其境的我才真正认识到,作为武警战士,养兵千日用兵千日的辛酸与荣耀。风雨中起跑,多少次烈日下冲刺,挥汗如雨;多少次摔了爬起,多少次伤了继续,多少次泪汗同流,依旧无惧。当了武警才知道,朔州的风是可以在脸上划出口子的,肌肉拉伤是那么的疼,长跑结束肺像是要炸了的难受,五公里跑完真是会有人休克的,崴脚是可以成崴成习惯,皮掉了原来是一层层的,冷冰冰的钢枪在冬天是能粘住脖子的,任何地方都是可以当床的,在部队是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的,在厕所吃饭也是很香的,原来厕所的地是跪在地上用抹布擦得,被子被踹两脚扔到厕所再捡回来还是叠的整整齐齐的,上厕所打报告还要在规定的时间内解决完是什么感觉的,吃饱了饭四百米冲几圈有没有胃下垂的,蹲一下午腿和脚是会没了知觉的,在泥里打滚是不嫌脏的,四百米障碍边跑边吐也是快乐的,才知道美女那么多,想见一次是不可能的,俯卧撑是用拳头撑着做的,单双杠是完全可以用来吊着人的,被子不是盖的,是用来压的,魔鬼周不练到手拿不动筷子,不练到腿一旦坐下就站起不来,不练到上厕所尿血是不合格的,人是没有自尊的,自尊心更是无底线的。这就是武警,不同于解放军战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幸福,和平年代的我们,肩负的责任与使命,是任何一个团体和个人所不能取而代之的。
说好的新兵三个月就这样开始了,为什么用“说好的”这样的词汇,后来我算了下日子才知道,我们的新兵连足足四个月。山西这边的鬼天气真是没有最冷,只有更冷。朔州更是在山西的最北边,与内蒙古交界,只是不见一望无际的草原牧马人和谐的驱赶着牛羊成群。老兵们时常开玩笑说:朔州的风一年只刮两次,每次刮半年。我们的兄弟单位,那个远在北边的右玉中队,能够忍辱负重的活下去的根本是什么?就是靠一直坚守着“右玉精神”的信仰,期待着每一代国家最高领导人的莅临指导,那里实在是苦逼的不行,我只能这样形容,当兵人生活的枯燥,就像是苦行憎。除了自娱自乐,其他能喘气的能交流的好像只有连队里养的几头猪、几只羊,还有一群鸡。其实我们打心底里佩服右玉精神的力量,“右玉冻死狗”的美谈始终是驻扎在右玉执勤的兄弟们引以为豪和生生不息的源动力。这至少证明了一点,他们的抗冻能力与狗相比较,能远远的把它们甩出一条街。
队列是规范军人行为举止是否得体的纲领,你永远要记得,只要没脱在那身橄榄绿,你的任何一个不符合纲领要求的小动作都可能给你上纲上线,这是作为军人与社会群众所不同的面貌特征,因为我们代表的不止是自己。我欣然接受了这样的教导和约束,在我看来,队列不只有军人阳刚的一面,还暗含外界绅士的礼仪风范。我虽无法形容练习队列时的枯燥,但眼睛一睁,忙到熄灯的简单重复,正如把我无情的打入鸟笼,每天就是吃、喝、练、叫、睡的恶性循环,嗓子喊哑了一次次,作战靴磨透了一双双,直到把我等刁民训的服服帖帖,干成干练的老兵。
你还记得,我说过我是一个长着刺头的兵,战争才刚刚开始,我怎么可能认输。虽说训练场上永远是严肃的,这不需要人说,墙上写的清清楚楚,但是由于各种千奇百怪的奇葩战友的出现,有时令我真是哭笑不得。走队列时走着走着顺拐了的,生活中你永远也见不到、永远也想象不出一个人迈左腿向前甩左手、迈右腿向前甩右手的样子,关键是怎么也纠正不过来,像邯郸学步,把自己搞的不伦不类,急得满头大汗,还一直自相矛盾着继续左腿左手右腿右手,可无论如何就是拐不过那个弯、迈不过那个坎的搞笑与无奈。这也算是这个集体中忙里偷闲,少有的情不自禁的快乐。当眼前偶然走过几个女兵,我们这群大老粗是无论如何也禁不住这种诱惑的,就像是从没见过女人,就像是饿狼发现了羊仔,脖颈微微偏转,眼神不自觉的飘了过去,这样的结果是本该休息的时间被罚冲圈,四百米一圈的跑道,每圈只取前三名,直到步子小、体力差、跑得慢的战友跑到胃里能吐出酸水,午饭也不想吃了。本该午休的时间还要用来蹲在马扎上背条令条例,两只死鱼眼似睁非睁的迷糊着度过着无数个难熬的中午。
记得有那么一次,头顶着帽子不准掉,背着矫正腰板的十字架的我们,被要求死盯在一个指定的方向和目标上,眼睛不准眨,直到眼泪流出来。这样的练习不止一次,前些天我以阳光太猛、眼睛做过激光手术,所以睁不开眼为由被允许可以不流泪,可是这次不同,天阴的沉沉的,还下着不大不小的怪雨,我想那是班长求之不得的时刻。同样的命令,我同样的眼睛就是干巴巴的不够湿润。我的直觉告诉我,张班长有些无法忍受我了,因为所有人都被迫哭过不止一次,哪怕是个别因为想起了动人的电视情节、悲伤地故事或被眼前正在受苦的自己所触动而流泪的也算能蒙混过关,可我始终如一的刚硬。
我终于迎来了军旅生涯中第一次羞辱,无论我多么的刺头,我都必须接受命令在水泥地面上和着雨水来回的爬,提前体验了一番低姿匍匐的感觉,我并没有感到羞愧,因为这个地方没有谁看不起谁,只有相互比拼、相互鼓舞,过了这一刻,我们依然是最亲密的战友。当时我心中满是愤怒,被允许起立归队的时候,整个身体都湿透了,衣服上还滴滴答答的滴着水,我简直火冒三丈,若不是那天下雨给我降温,估计我已经达到燃点,即将融化。我再次收到重复的命令,这次是针对我一个人的,你是知道的,这种委屈在过去的二十年来是绝无仅有的。所以我下定决心,干班长杠上了,我想任凭他怎么催眠我、诱导我,我始终是不会服软的。即使当时怒火中烧的自己决意不流哪怕一滴眼泪,可是当时的我还是小看了、并听从了班长的指引,一心不眨眼,一心不流泪的我,最终在我毫无觉察的情绪中,泪水硬是和着雨水慢慢滑落,再也分不出谁是谁的水。不是因为悲伤、也不是因为感觉屈辱所以涌出来的泪水,我知道我是在不服从的较量中败下阵来的。
后来的我渐渐意识到,那是我思想的不严谨、态度的不端正构成的。“三不相信”开始灌输在我的脑海中:不相信有完成不了的任务,不相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不相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这个“三不相信”是***连的信仰,经过那次之后,也成了我毕生的信仰和座右铭。排长整天阴阳怪气的叫唤着:凡事,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我在想,你一个军校刚毕业的小娃娃懂个球啊,自己都不明白的大道理,给我们讲的头头是道。但觉得还是有那么点道理的,至少我的口中讲不出这样还算有水平的话。再后来,我慢慢开始记着这些部队鸡汤,也慢慢相信并改变了很多观念:困难与希望并存,希望大于困难。
就像是水,我无端敬畏于它的无形,它利万物而不争,它的力量是最大的,终有一日,滴水石穿。只有你真正融入其间,尽量保持思维最清晰最活跃,那时你才能一心一意的尽情去表达自己。不经意间你会发现,世界已是循序着为你而改变。也许人生中有很多事都不必多想,若是想得太多,也许在一开始就会轻言放弃,就像艰难的“铁人三项赛”。正如细雨的无形渗透,是在不知不觉中浸入人心;又如山海相连,静卧沙滩,享受海风吹佛,心胸也就开阔了许多。部队告诉我,苦难是最大的财富,也许这就是生活。
过于褒奖的话就不多说了,你要知道,伟大都是熬出来的,没有随随便便的横空出世。当你想成为某一领域的翘楚的时候,请不要忘了那个关于“十万个小时”的定律,就是忍耐忍耐再忍耐,坚持坚持再坚持,做到风雨无阻、心无旁骛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苦难几乎是通向成功的必由之路。就像是从我们接触到的第一个队列动作,到结束所有队列动作的规范完全一样的道理。它带给我们的,是能看得见的苦难和煎熬,在看不见的地方,却一直在为我们的人生履历上添砖加瓦。你别指望着可以一手喝着咖啡,一手抽着香烟,累了就想放弃,烦了就想改行,一路走走停停就能达到想要的高度,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这号想法的人在路上早已挂了无数。我们这一代成长在心灵鸡汤的襁褓中,深受鸡汤毒害颇深,读起来有味,实际上毫无实际用途,读时激动地不行不行的,当即发誓明天我要怎样怎样,第二天早晨依然重走原路,过不了许久,反而徒增空虚之感。但我今天所能表达的是来自真实的经历阅历,尽管现在的我依然还是一个顽固不化的混蛋。
军旅生活就是这样,当我们奔赴在抗战一线或救灾一线的时候,才是我们生命价值最高昂的时候。有时候,只要一瞬间,就足够了。回想当时的我,对部队的了解仅限于各种影视剧,尽管我家里已有退役的老爸和现役的二哥,但我好像从来不会刻意去深入的了解过,那时的我连各类肩章都分不清。我从来不觉得有一天我会重走当年他们的路,我一直自以为是的认为是个个性鲜明、心智健全的自然人,家里有参军的、大哥算是参政的,只差一个经商的,经商也是我从小立下的志向。因为真正受过穷的人才能有深刻的体会,才有“穷则变,变则通”的强烈企图和迫切希望。我参军的那个时候,正值《我是特种兵》、《我的特一营》等军事题材影视剧的热播阶段,可能也受其部分的影响,觉得当兵很酷很帅,其实更多的原因只有我自己知晓。入伍后,我也渐渐知道了这些军事题材的影视剧,无限夸大了现实并带有巨大的宣传效果,令无数无辜的热血青年入伍后深受失落之感。但是这些热血青年中不乏真正的爱国之士,如果每一个当兵的都是抱着个人私欲参军,那么国将不国,军将不军。一旦战争来临,下一个炮灰就是我们。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如果此生还有机会摸一摸那杆曾属于我的枪,那种情感是任何言语所不能表达千万分之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