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日,玉衡的亲事便有了结果,沈严借口小女年岁尚小,舍不得她早嫁,欲留她几年,便将桓家的亲事婉拒了,而且我听说此后蓉儿的姨母,常常携子上门拜访姐姐一家。那位尹家的公子更是常常受到沈家的赞许。我估计,不出一年,玉衡的婚事便会定下来。
看来沈老头不过是个纸老虎,看着厉害,实则没什么。玉衡的婚事让我得意了许多天。一连几天,我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走路都哼着歌儿。
可是,好日子总是不会过久的,麻烦总是少不了。蓉儿幼时的那位好友,无忧郡主便哭着寻上来,她的郡马怕是要被判死罪了。不知是因为她向来狂妄,或是和蓉儿亲厚,还是因为郡马之事失了分寸,全然不讲礼数。
说起这无忧郡主,可是三天三夜说不完。她的母亲,乃是陈国公主,太祖皇帝的嫡公主,是皇室宗亲中的头一位,据说也是本朝第一位悍妇,在这京城中,无论皇室宗亲,还是朝中权贵,无人敢不给她面子。
我曾听说,她年轻的时候,与邻家平阳侯府的夫人不睦,互相看不上,有一次二人在公开场合遇上了,又起了争执,陈国公主发了火,当即命下人将那位夫人按住,狠狠的打了几十板子折辱于她。那位夫人虽然也是刺头,可是众人面前受了此等羞辱,如何忍耐,回家便自悬梁自尽了。平阳侯妻子自尽,自是十分愤怒,于是上禀皇帝,要个说法。其实,人已经死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希望皇帝责骂公主几句,出口气罢了!太祖皇帝将公主传来,不过责备了几句,那陈国公主自小受尽宠爱,便在崇政殿哭闹起来,说是那泼辣夫人无礼在先,她不过小小惩戒,那夫人不忿自尽怎可怪罪己身,父皇若是因此责怪她,她便也悬梁自尽,连太祖皇帝也拿她没法子。
说到底,皇帝之所以这样宠爱她,全是因为她乃是林皇后唯一的孩子。当年太祖皇帝不满前朝末年顺帝的残暴统治,便兴兵造反。他的妻子林皇后,便一直在后默默支持,不仅帮着筹备粮草,还曾屡屡献上良策。可这位传奇的开国皇后却因为早年受到官兵追踪时逃跑不慎小产,以致多年不孕。最后太祖皇帝平定江山,她当了皇后,诸位太医们费尽心力才又有了身孕,却也只生了个女儿,便是陈国公主了。她可说是唯一的嫡子了。这个公主又极肖其父,所以最得父皇宠爱。太祖皇帝曾说,她若是为男儿,定将皇位传给他。陈国公主有没有济世之才没看出来,但却被父皇母后骄纵的不成样子。
当日她的大婚之礼,嫁妆足足有几里队伍,胜过其他公主数倍。太祖皇帝千挑万选的为她选了脾气温和的毕驸马,就是怕她日后受委屈。太祖皇帝原想着公主跋扈,便找了个好性子的驸马,二人互补,可陈国公主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窝囊废。成亲后,她在家中极为嚣张,发起脾气来,甚至鞭打驸马。京中甚至传言称陈国公主养着面首。
先皇本来只是妃嫔所生,后来过继给林皇后,幸得林后悉心抚育教导,才有了日后的际遇,故而对陈国公主更是恩宠异常,从不禁止她的妄为。
连暠登基后,陈国公主的家仆抢占百姓良田,又将人打死。这事闹了出来,陈国公主却不以为意,仍然庇护着那恶仆。她却不知,连暠刚刚即位,正要立威,也希望遏制皇室贵族多年来肆无忌惮土地兼并之风。于是,他便命令陈国公主交出恶仆,将其下狱严惩。此举可谓大大折损陈国公主的颜面,故而她很久不曾入宫了。
这位无忧郡主鼻梁颇高,眉毛又浓黑,所以有几分硬气,可是此刻她哭的梨花带雨,不过也是一位寻常妇人罢了。她跟蓉儿是旧友,也就不需我出面料理。
蓉儿为她擦拭眼泪,为难道:“姐姐与我乃是多年的情谊,又是皇上的至亲,若是我能说的上话,自然会为姐姐出力,可是我如今在宫里是什么情景,姐姐怕是也知道,只怕也帮不了姐姐。”
无忧郡主见她不肯帮忙,带着哭腔道:“皇后娘娘再不济,也是六宫之主,说的话也是有分量的,额驸不过错杀了个卑贱小民而已。娘娘如今这样说,不过不肯出力罢了,娘娘你就算不顾念我们儿时的情谊,好歹也看着我那两个可怜孩儿,马上就是没爹的孩子了。”
这个无忧郡主,性子跟母亲一样的跋扈不讲理,明明是求人帮忙,却一点不示弱,还敢威胁于人。况且,杀人之罪是这么好说的嘛!
不过,我猜连暠其实也很为难。这个郡马——李冀也不是能随便处理之人,他原是李则庸的孙子。
李则庸,在本朝乃是神一般的人物,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而且他是文官,身上全无武将的骄横弑杀,为官更是勤练端方,爱民如子,就差没给他塑像供奉了。他生于前朝末年,幼年时见前朝吏治腐败,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可是他不过一个寻常子弟,又能如何,便只好寄情于酒色之中,肆意纵情。后来,太祖皇帝乘着北境不稳,便起兵造反。待立国后,英明不凡。李则庸大喜,待本朝立国后,他便科举起身,报效君王,拯救黎民。太祖皇帝曾亲自见他,询问治理之法,他对答如流,颇有才识。太祖皇帝封他为巡按,职责便是巡按全国,理不平之事,察不法之臣。曾经,全国闻名的淮阳盐税案便是他查明的,更是平了许多冤狱,所以,他极有名望。
巡按十数年后,他入朝为吏部尚书。先皇刚刚登基时,北境大举南侵,居然让他们攻下几十个城池,眼见京城不保,兵部尚书无计可施,竟然自杀了,满朝找不出一人可以阻挡。这时,他站了出来,顶下兵部尚书一职,亲自率领士兵挡住骑兵南下的铁蹄,赵巨才有时机,绕到后方,两面夹击,终于解了当日危机。此事之后,赵巨一跃成了权倾一时的臣子,又胆大妄为,图谋不轨,这是后话。
李则庸本就年老多病,又为抗敌之事耗尽心力,此事不久便逝世了。先帝感念其功德,给他封了文正的谥号,又封了他永诚伯,准他子嗣世袭罔替。他的功劳自然不小,可是更难得的是他尽得民心,有如圣人一般。亏得他死了,皇帝只需不断感念他的功劳即可,要是他活着,这样功绩赫赫,一呼百应,只怕皇帝也容不下他。
可是他的后代却不成器,而且一代不如一代,他的儿子李长擎,平庸懦弱,全无父亲的一点气概。他的孙子李冀,就更不像话了,平日里惹是生非,十足十的纨绔子弟,不过就算他不成器,可是因着祖辈的荣光,爵位在身,大家也要给他几分面子,皇帝也要看顾着他,他娶的妻子乃是蓉儿幼时好友,陈国公主家的无忧郡主。
可是这个不成器的家伙不干正事就罢了,前些日子居然喝醉了酒,在酒馆跟人斗殴,居然失手将人打死了,这可不得了了,苦主当时就报了官,京兆尹马上来了人,酒馆本就开在闹市,旁观之人众多,这杀人之罪是无论如何抵不过了。
可是怎么处理这个家伙却是麻烦,李则庸虽死,可他民望之高,简直是虽死犹生,朝中不少他的门生故吏。朝上也有人替他说话,说是李大人功在社稷,不可绝了他的子孙,请皇上法外开恩,饶他性命。可是若是饶了他,那朝廷法度为何物,日后但凡皇室贵胄杀了人,皆可以此免罪。
陈国公主虽说看不上这个女婿,可是他一死,女儿不就守寡了嘛,也不顾前些日子的不快,进宫来求情来了。无忧郡主则来昭清宫,盼儿时好友施以援手,救下郡马之命。
蓉儿知道此事关系朝廷稳定,只怕连暠自有论断,没有应承此事,只说自己会尽力而为,总算打发了这个刁蛮的郡主。
她一走,连一心都在一旁松了口气。我陪着那丫头快一个时辰,此刻浑身酸软,只想睡一觉,便打发了殿中的人,歇下了,又想起刚刚的事,生怕蓉儿心软,着急的劝她:“那丫头的事儿可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你可不能随意开口求情,省的惹麻烦。”
“我自然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不会贸然开口。”
难得她也聪明了一回,我总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