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天气却越来越冷,我一直窝着“冬眠”。
这个冬天果然是寒冬,寝殿内早早生了炉子,炉子一生,炭火的用度自然不少。前些日子,郑尚宫来向我禀报:今冬银炭用度是往年的两倍。幸而,她早早得知今年冬天冷,多备下了炭火。要不然炭火不够,主子们是不会受冻,内侍们就不一定了。气温一降,又忙命尚仪局备下寒衣。我这才得知宫里现下居然有许多的闲人。先皇时,后宫约有三十余位后妃,无论是何品级,自然每人都有数名宫女内侍服侍。
现在连暠的妃子们一共不过十人,自然用不着那么多的人。她便来请示这些人如何处置,是要放出宫去?还是给各位主子多分些内侍?
我最烦人多,人多就会滋事。大手一挥,将他们都放出宫去。不过,这事总要等到明年开春后再执行。
陇西之后,又有几个地方受了雪灾,最严重的地方,大雪居然将屋顶压塌了,炭火自然供应不足,上山砍树也来不及,冻死了不少人。亏得这是冬天,百姓们又冻又饿,不会生出什么民乱,也不会闹出什么瘟疫。
可是朝上却不是那么太平,先是因为多方争抢去赈灾的主事人选。赈灾,这差事可是一个肥缺,不需要怎么贪墨,从边边角角里就能搜出些油水来。
先是户部主张由户部侍郎辛政,去主理此事,此人曾数次去地方赈灾,没出过什么大的纰漏,官声也不错。本来连暠也觉得他合适,临行前,他居然病了,动不了身。
这下各方人马都按耐不住,纷纷出动,争抢这个主事之人,推举出数人,连沈老头都出来举荐一人,可是这个人并不是重臣,只是一个出仕不久的小官,我以为是沈家旁支或是姻亲,蓉儿却并不认识此人。
后来连暠还是派都察院的侯析承去了,人选一出,大家都愕然了,这个人并未有什么了不得大功绩,甚至从未有过地方或者六部从事的经验,但他却是东宫曾经的属官。
朝中却一直传着各种各样的不好的传闻,说是当今皇帝不仁,不受上天眷顾,顾天谴而至。夏季才发生了水患,现在居然又生雪灾。说这话的人却有些过分了,其实今年夏季的水患并不十分严重,灾情也并不十分严重,连暠之所以大发雷霆,亲下江南,现在看来是为了找回蓉儿。雪灾虽重,但是雪这个东西,可是有地域限制,也就是在北边严重些。越往南,就不妨事。更何况,什么水灾、旱灾、雪灾,最是常见,跟皇帝的德行有什么关系。我记得我曾看过史料,民国前的中国,竟发生过大大小小三千多次水旱灾害。
但是这些荒唐的言论,很快就被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给驱散了,那就是小蓉儿的外族父郭继山,狠狠的教训了漠北那伙乘势掳掠的骑兵,斩杀上万人,本来嘛,天气这么冷,北边的人最倒霉,据说漠北冻死数十万牛羊,大家眼看要饿死了,想着干脆去抢劫一番,总比饿死强。经验丰富的郭继山,早早已经注意到他们的动向,今冬如此寒冷,担心他们今年冬天破釜沉舟,南下兴兵。他早已联络边境守城的将领,操练兵马,备下陷阱,拉开阵势。结果这帮强盗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一时间,不管是朝廷还是后宫都在讨论这件事。往常,那些王妃公主们进了宫,只来昭清宫见我便罢了,现在就不同了,特意备下礼物,去见见小蓉儿。甚至连暠都特意赏赐了小蓉儿好些女孩子喜欢的精巧之物。跟她一起入宫的低阶妃子们,见风向如此,盼着沾她的光,整日里姐姐妹妹。
可是,小蓉儿却仿佛意识不到,外祖克敌跟她有什么关系,仍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别人送她礼物,她便收着玩。
每当想起此事,我都暗自庆幸,幸亏她是郭继山的外孙女,要是换成别人,早不知张狂成什么样了,说不定早就踩在我头上了,就算是连暠,也得给功臣之女些面子,向她示好,说不定还得去临幸几次,稳定边疆大将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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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几日就要过年了,郑尚宫早早同我来商量过年的一应准备,宴会必然是有的,据说那个郭继山也会专程回来见驾领赏,他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想来必是这次宴会的主角了。
我早打听明白了,郭继山只有一个女儿,本来最是疼爱,一直舍不得她出嫁,直等到女儿年届二十,不能再留了,才将她嫁出去。本来,凭他们家的地位,能找到更好的人家,他怕女儿受委屈,特意挑选了父母已逝的兵部四品主事为女婿,免得女儿在公婆面前立规矩。但不成想,她虽出身高门大户,没了公婆,却不受丈夫宠爱,受了委屈,跑回娘家哭诉。郭继山听了,不由分说,居然拿着鞭子教训女婿去了,将女婿打得满地找牙。
可是他这样做只是出了一时恶气,于女儿根本无济于事,女婿虽然表面上不敢轻视他家女儿,但受此大辱,心里更疏远厌恶妻子,连带着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待见了,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幸好,自从我回来以后,从没慢待过小蓉儿,这小丫头比以前胖了不少,也长高了,最重要的是,她眼神中已经没有那种失去至亲无依无靠的可怜样了,现在就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疯丫头。
郭继山只要见了她,就会明白,我一点都没慢待他的外孙女。
过年的宴会人数众多,事物繁杂,我实在应付不来,只好全全委托郑尚宫处理。
待我在宴会上见到郭继山时,我才明白,什么是久经沙场、历经风霜的老将。我本来想着这样的老将,定是一把大胡子,笑声震天,却又不拘小节,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说不定还有几分嚣张,仗着军功自傲。
当初我刚见到连暠时,远远就能感觉到他的肃杀之气,也是,那小子知道母亲被毒死,拼了老命,才从打了一场胜仗回来,憋着劲回来报仇。
见了郭继山才知,才知纵横天地间才历练成豪爽大气,这是一场场战役,才能获得的从容不迫。他也留着花白的长胡子,却是长身而立,有几分儒将之风。
他打了胜仗,大家自然好奇此战经过。
他便朗声向众人讲述,既不吹嘘自己,贬损敌人,也不妄自菲薄。此战之前的漠北如何骚乱和异动,探子探听后,他们又是如何假意不知,待到战役开始后,双方战场上拼杀,讲述的清楚明白。有几个心高气傲的宗室嫉妒他,居然出言讥讽他,他也毫不在意。
这样的宴会,沈严自然也来了。我时不时偷偷看他一眼,他面色平静,似乎并没有受到最近朝中谣言的影响,也没有来教训蓉儿的打算。
后妃们自是不能全部列席,只有三位有品级的后妃能来参加,但是小蓉儿是必须来的,此刻,她就坐在我下首。待宴会开始,舞姬开始表演时,我就悄悄的带她去了旁边的偏殿。
然后,满殿的人都瞧见,皇后身边的侍女把郭继山也领去了,大家都心知肚明,此举虽不合规矩,但亲情人伦,在所难免,便只作不知。
我返回凤凰殿后,殿内的舞姬还在挑战人类极限,下着腰。身旁的连暠依然皮笑肉不笑的喝酒。
可我心中这个美呀,都掩饰不住了,刚刚那个郭继山见了我,满眼通红,极为动容,甚至跪下来谢我照顾他家外孙女,我这也算稍稍施了他一些恩惠,哈哈!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恩惠,我似乎没机会要他还,除非现在连暠死了,我有个小儿子登基,需要朝中将领的支持,否则这恩惠我还什么机会收回来,这么一想我就又不高兴了。
唉!算了,我就当免费做了一回好人,让他们祖孙俩见一面。
等到宴会结束后,我们要回去了,果然见那小丫头哭的双眼通红,小脸皱成一团,可怜巴巴。
“你和外祖父这么久没见,肯定想他了吧?你们聊了这么久,聊什么了?”我挑着眉,状如无意的问。
她吸了吸鼻子,眨巴着眼道:“没什么,外祖父只问我在宫里的情形,有没有受什么委屈,我就跟他说了,皇后姐姐很照顾我,叫他不用担心。”
“是这样啊!”这小丫头应该不会撒谎骗我。
而且,郭继山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教外孙女争宠的手段,毕竟,蓉儿太小了,只怕还不来例假,人又这么单纯,肯定不行。
她又怯怯道:“皇后姐姐,外祖父跟我说:在宫里万事小心,小心提防别人,万不可亲信她们之言,不能做坏事,也不能做好事。我不明白什么意思,也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能做坏事,也不能做好事。
我有些想笑,我听过这个典故,不记得哪个朝代,一位母亲在女儿出嫁前殷切嘱咐:在婆家,千万不可做好事、行善举。女儿不解,反问:不能做好事,那能要我做恶事吗?母亲回道:好事都不能做,恶事就更不能了!
这是一位母亲数十年人生经历所得出生活哲理。做了恶,害了人,人自然要反过来报复;但是做了好事,帮了人,也未必有好报。要知道,人心最是难测,你帮了别人,人未必领情,说不定反而招来怨恨。
无善无恶、无恩无怨,其实是最好的状态。
唉!我有些感概:就算是像郭继山这样的朝中宿将,功绩赫赫,无人敢小觑。但是,自己心爱的外孙女入了宫,他也无可奈何,护不了她。
我摸摸她的头,抚慰道:“你外祖父年岁大了,自是听说过许多后宫之间你死我活的争斗,可是世间之事,并不能一概而论,你瞧咱们宫里可有那种处心积虑不安分之人?”
她歪着头琢磨半晌,回道:“我觉得所有的姐姐都很好,虽然不是每个姐姐都像皇后姐姐这样疼爱我,可是其余人也只是嘴上厉害,并无暗地里害人的举动。”
“这就是了,大凡后宫不安,都是因为皇帝不公,偏宠侧妃,或是皇子们夺位,现在咱们皇上年轻英明,对所有后妃姐妹一视同仁,并未有偏袒之举,也不用烦忧着皇子们夺位,这事还早呢,你何必忧心。”
她听我说完,细细思之,觉得有理,面上也舒展开了,不在烦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