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不好了。”远远的小六子在外慌慌张张的喊,不留神被殿前的门褴绊倒,摔进殿内,顾不上身上的扯破的衣服,直往内殿闯。小六子虽年轻,但却极为精灵,行事也不失稳重,所以一向很得太子妃的信赖,年纪轻轻就成了太子妃身边的近侍。今日却如此慌张,门口的宫女都疑惑不解。
蓉儿这几日有些小恙,总是没胃口,身上也没力气,正打算请太医来瞧瞧,才歇下,一旁的红袖替她放下帘子,退了出来。听见外面叫喊声,快步走了出来,正好撞上小六子,压低声音,骂道:“嚷什么,不知道娘娘这几日身子不适,才睡下……”
小六子几乎是带着哭腔说道:“红袖姐姐,出大事了……”
蓉儿本来就没睡熟,听见外面的吵杂声,便醒了,起身道:“进来吧。”
小六子赶忙就去跪在榻前,也顾不上内侍不得进寝宫的规矩:“娘娘,奴才听说,太子殿下随皇上狩猎,不知为何私自调兵,犯了大罪,惹得皇上大怒,要杀了殿下……”
蓉儿惊慌之下,撩开帘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私自调兵形同造反,她是知道的,可是殿下他又怎会由此不智之举,这其中定是有所误会。
红袖见她惊慌不语,便问小六子:“皇上带皇子们去狩猎,过几日才回来,你怎么知道,说清楚。”
“奴才听一个侍卫老乡说的,皇上大发雷霆,说殿下要造反,当即命人缚了殿下,就回宫了,现在正在崇政殿呢,其余的奴才也不清楚了。”
蓉儿一时慌了,喃喃道:“殿下不会这样,不会,定是被人陷害,我要出宫见爹爹。”说着不顾衣着不整,便要出去。她是知道的,这种斗争手段在史书中太正常了,唐玄宗时,武惠妃就曾骗太子说宫中有人造反,待他入宫护驾,又去向玄宗告发,玄宗却以为太子要造反,根本没有查明真相便将其斩了。
红袖见她失了方寸,赶忙拉住她,宽慰道:“小姐先别急,殿下是皇上的最宠爱的儿子,就算殿下真犯了什么大错,皇上也不会杀他,虎毒不食子,这……定是传言。再说了,回了宫,还有太子太傅他们呢,老爷也在那里,事情自然就分辨清楚了。”
蓉儿满面泪痕,听了她的话,便觉得有理,拉着红袖的手,泣道:“没错,就是这样,父皇不会责罚殿下的,不会的。”
红袖只得附和她,转身命小六子再去打听,等千真万确在回来禀报。小六子只得应声去了。
虽这么宽慰,可是蓉儿心中仍不安,不安的在殿里踱步,小六子半天没回来,红袖见她着急,也去打听。刚出殿,却撞见了他们家的公子。
红袖忙大喊:“小姐,二公子来了。”她心中着急,竟忘了规矩,仍旧喊在府中的称呼。
“二哥来了”。从小六子传信到现在,几个时辰过去了,再也没有消息传来,而宫中却没有任何异动,平静的有些不正常。蓉儿心中虽焦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而沈府的二公子沈迈虽不是御前的侍卫,但所在的左右骁卫此次也随驾,所以他定知道来龙去脉。他们兄妹二人年龄相近,自幼亲厚些。此刻听见二哥来看她,才稍微放心些。
一见二哥,不等他站定行礼,便拉着他问道:“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太子妃莫急。微臣当日虽在乐山,却并不知详情。”沈迈面带为难的说,“太子殿下私自调兵,终究只是传言,况父亲已经去了崇政殿,定然不会有事。”
蓉儿听哥哥语中之意,似乎调兵之事竟是真的,心中着急,一时竟晕了过去。幸亏她的哥哥在身旁抱着她,才没摔倒一面将她抱到榻上,一面吩咐红袖:“快传太医。”
此刻,东宫太子生死不知,太子妃又突然晕厥,东宫众属官内侍一时都慌乱不知所措,传来御医诊脉,居然发现:
太子妃竟然怀孕了!
崇政殿内也是愁云暗淡,皇帝阴着脸,一言不发,下首的大臣猜不出他的心思,也不知道围场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说太子私自带兵意图造反,便直接捆了太子,宣重臣觐见商量废太子事宜。有几人站出来为太子说话,也只说事情不明,应先查清楚,再做定夺,也有人责怪太子鲁莽,请皇上严惩,但谁也没有顺着说废太子的事。
沈严,既是朝中重臣,也是太子的岳丈,皇上的态度晦暗不明,他也不敢擅自出言,使眼色给他的姻亲柳崇道。柳崇道会意,出列道:“太子殿下乃是储君,关系国本,如何能轻言废立,请皇上三思而行。”
“此言差矣,兵者,国之重器,如何能随意妄动,太子虽是储君,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柳大人为太子开脱,莫不是也参与其中。”说这话的是御史成元爽。
这御史大人平日最是难缠,一贯搅事儿,可是这会正当此关键时刻,他依然没眼色的浑说,柳大人同他争辩起来。
皇帝阴沉着看着跪在殿中的人,没有理会其他人的话,只是淡淡的道:“太子,你说。”
连暠抬起头,茫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高高在上的父皇,喋喋不休的朝臣,他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事实上,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与弟弟们狩猎,追赶一头十分雄健的鹿,跑着跑着居然超过了预先划定的范围。天黑了,一位禁军的将领称奉命来寻他。他便随他们一道回去。回了围场,正要向父皇请安,便被侍卫拿下,说他私自带兵,罪大恶极,他看向的父皇,他却用从未就见过的眼神看他,那么陌生,那么冷酷。
蓉儿醒后,便得知自己有孕的消息,抚着自己尚未突起的小腹。本来他们一直期待有个孩子的,可此刻得知这个消息,却不知该喜该忧。
许是这个孩子给了她勇气,她的心终于定了下来,她紧握拳头,默默地下定决心。
不顾红袖的阻拦,蓉儿来到崇政殿。殿内站着都是重臣,还有她的父亲,他就那样直直的跪在殿内,皇上则面无表情的坐在龙椅上。
她慢慢的走到连暠的身边,他没有抬起头来看她,她竟自跪下,陈道:“父皇,殿下不会造反,不会的,定是有人陷害他。”
“太子妃,这里是议事的地方,不是你随便可以来的。”高高在上的皇帝毫不留情,“来人,将太子妃请下去。”
崇政殿的侍卫并没有顾忌太子妃的身份,用刀柄逼着,请她出去,她无计可施,拔出了侍卫的佩刀,抵在自己的脖颈上,殿内众臣都吓了一跳,身旁的侍卫也不敢妄动。
“父皇,我如今已有了太子的血脉,如果父皇要杀太子的话,就连我们母子一同杀了。”她一点都不害怕,镇定的说道。她并不是想要威胁谁,她知道她无法帮助他解决此刻的困境,可是她却以自己的方式陪着他。
皇帝寒着脸,看着殿前的这一幕,决绝的太子妃,沉默的太子,惊慌的臣子,他也知道昨日的情形不太可能是太子造反,先不说太子并未和朝中武将来往勾连。
昨日他们出城狩猎,只带了千余人护驾,可是晚间太子未归,他命人去寻,结果太子回来时,身后跟着的并不是侍卫,而是大队身穿夏阳军军服的士兵,那一刻,他惟一的想法就是:太子知道了那件事,要造反了。
待太子近前请安时,他立时命人将其拿下,并当即砍了太子身边武将的首级。可是过后才知,夏阳军不过百余人,且他们本来是换防回营,途中听说太子迷路,才帮着寻找的。
也许他真的错了,下面跪着的毕竟是他疼爱了十数年的儿子,况且,他也不愿意背负冤杀儿子的罪名,沉吟良久,皇帝终于开口:“太子妃,你下去吧,朕,不会杀太子的。”
蓉儿回了东宫,东宫旋即被封。
不久圣旨传来:太子私自调兵,本属大罪,但朕念其仁孝,准其将功折罪,令其赴云州平乱。太子妃沈氏,恃宠而骄,肆意妄为,今令其禁足半年,静思悔过。
云州,凉山。前朝刘家的皇帝国破后死在了逃亡的路上,其他诸王或是被杀,或是隐姓埋名,只有一个藩王逃到了那里。凉山绵延数百里,他们躲在那里,朝廷不易平定,许多效忠前朝的人也追随到那里,他们拥护藩王为帝。本来不过是一帮遗老的小打小闹罢了,但这个藩王死后,他的儿子刘御继位,此人是难得的文韬武略的人才。他采用全民皆兵之制,男子十五以上皆入伍,甚至成年女子也入伍,并联络周边的小国和外族人,获得他们的支持,加之又有出海口,便造船贸易,换的了生存所需之物,势力逐渐壮大,竟渐渐成了气候。
朝中无法在置之不理,于是皇帝派朝中大将薛刚平叛,筹备两年,十万兵马浩浩荡荡开赴,却被刘御以少胜多打败而归,只剩了两万。虽说此次失败有薛刚轻视敌人之故,也因为刘御利用当地地形的原因,但此人的手段谋略,可见一斑。而刘御手下,如今凉山聚集了十万兵马。朝中征战沙场数年的大将都尚且惜败,一位从未上过战场的太子却被派往平叛。
蓉儿站在紧闭的宫门前一动不动,已经一个时辰了。前年,她穿着喜服进了这扇宫门,成了太子妃,东宫的女主人,好像是昨天才发生。而此刻,这扇冰冷的宫门却像银河一样将她们隔开。
“小姐,回去吧,你就算心里再难过,也得顾着腹中的小殿下。”红袖强忍悲痛劝道。
蓉儿没有理她,仍是怔怔的望着这紧闭的宫门。她知道他一定回来见他一面的,她就在这里等着。远处终于传来急急的马蹄声,他来了。
“殿下。”她咬着唇,强忍着泪水。二人从两扇大门中的空隙中默默望着对方,一句话也不说,虽近在咫尺,却无法碰触对方。蓉儿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悲伤,却又不想在他临行前痛哭惹他伤心,只是咬着嘴唇流泪。战场上吉凶难料,今日一别,只怕……会阴阳两隔。
广平侯杜瑀候也追了过来,注视着二人,要说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叹了口气。良久,终于开口打破了这沉默:“太子,皇上命你即刻启程。”
杜瑀是开国功臣之后,袭了祖上的爵位,也是朝阳公主的驸马,自从公主早逝后,他们的来往就不多了,但大家都知道,他仍是太子最大的支持者。皇帝下旨命太子平叛,他便请旨一起去。
连暠终于下定决心,转身离去。
“殿下,”她轻唤,连暠回身看她。蓉儿擦去泪水,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微笑着说:“殿下定要在要在我们孩子出世之前回来。”
连暠并未回答,只冲她笑,这笑容却不是以往或戏谑,或爽朗,或得意的笑容,仿佛同时带着世界最温暖和最冰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