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姊妹这次来邙山,打算在别院多住几日,一来见见诗雨,二来出来散散心。
朱友贞命人将清莲苑收拾出来,让两位小姐休息。
酒足饭饱之后,姐妹二人一路舟车劳顿,聊了几句,便告辞去住处休息了。
待许大娘和采依撤了桌上的饭菜,诗雨便让她们下去休息了。采依也知道她平时就寝不需要她在一旁伺候,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和许大娘退了下去。
她在屋里枯坐了半天,甚是无聊,便踱到院子里,坐在桃树下吹风。
和风中夹带着桃花的香气,吹得她熏熏然,晚上还多喝了几杯,此时感觉上下眼皮直打架。她趴在石桌上,打了两个哈欠便睡了过去。
等她一觉醒来,夜已深,四周一片静谧,只余淡粉色的碧桃花瓣从树上悄无声息的飘落着。
她回房洗了把脸,竟是睡意全无。她抬头看窗外月色正好,一时兴起,便溜出了驻华苑。
院外也是静悄悄的,想必下人们都已经睡着了。
她穿过回廊,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其间碰上巡逻的小厮,小厮向她行了礼,狐疑的看了她好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必是想不到夫人会有如此雅兴,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逛园子。
不知怎的,她竟绕进了花园。此时正值百花盛开的季节,白天看来美不胜收,可此时,看不见美景,只觉得影影绰绰,有些瘆人。
诗雨缩了缩头,就想往回走。忽然,她瞥见假山后不远处的水榭处竟有亮光。她忍不住心底的好奇,往假山那边蹭了两步。
还未等看清楚状况,只听一声厉喝:“什么人?!”
大半夜冷不丁的一声吼,吓得诗雨差点没栽过去。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柄长剑已到眼前。
竟是朱友贞。
她这才舒了口气,悄悄把身子向后探了探,拨了拨眼前的剑:“是我呀!”
朱友贞一看是诗雨,皱了皱眉:“大半夜不睡觉,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诗雨心想,你不也是半夜不睡,倒还好意思说我。她看着朱友贞冷冰冰的面孔,倒是觉得踏实不少,或许此时,她看见的才是真正的朱友贞。冷漠,无情,对她除了厌恶,没有任何感情。
她看了一眼朱友贞身后,水榭中没有别人,桌子上摆着酒器,几坛酒放在角落。
刚才在驻华苑没有尽兴,又跑到这里来喝。诗雨腹诽了一句,然后满脸堆笑:“我只是路过,你慢慢喝,告辞……”说罢转身欲走。
“既然来了,就陪我喝两杯吧。”朱友贞淡淡的声音响起。
诗雨傻眼了。
朱友贞给她倒了一杯酒,便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喝起来。
她也端起近前的酒杯饮了一口。
“桃花醉?!”方诗雨脱口而出,话音刚落便知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了嘴。
“你果然知道。”朱友贞眯起双目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低笑了两声,“呵呵,至少她真的是方吟雪。”
诗雨自知失言闯了大祸,大气也不敢出,只得硬着头皮听他说下去。
“我现在只想见她一面,当面问个清楚。她当初对我,有几分是真心?”他又喝了一口,低声道,“既然不爱,当初为何还要海誓山盟?若非两情相悦,定不能相守白头,我也断然不会苦苦相逼,她为什么还要逃婚?!她究竟将我置于何地?!”语毕,他一仰头,饮尽杯中酒。
诗雨闻言一惊,她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朱友贞:“你,你都知道了?!”
朱友贞又将酒斟满,苦笑了两声,“若不是我盘根问底,非要南下去问个清楚,却怎么知道,吟雪非但没有嫁人,还失了踪迹,至今未归?”
“你说什么?姐姐她至今未归?!”诗雨大惊,腾地站起来。她一直以为姐姐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逃婚,她还满心希望等姐姐回到府上,把事情原委向朱家解释一番,自己就可以再回苏州,把姐姐还回来。到时候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原来是她太天真了。
原来这一个月来,朱友贞以去西北赈灾为名,亲自去了趟苏州打探消息。他不甘心就听从朱友文的话,稀里糊涂娶了位夫人作罢,即使当初的誓言都是假的,他也一定要找到吟雪亲自说出口。
岂料,到了苏州城内一打探,才知道,原来城中百姓都以为那方家大小姐已经嫁到了梁王府,却又道那方诗雨却无缘无故的失了踪影。他这才明白,原来吟雪已经嫁人是假,原来她竟然逃婚了。方家人定是寻她不见,情急之下才让妹妹方诗雨代嫁过来,又跟朱友文编了那些话,以免方府上下受到牵连。
朱友贞又悲又怒。他想不明白,方吟雪为何会有此举。几日之间,他把苏州城内寻了个遍,都没有发现方吟雪的踪迹,这才失魂落魄的回了长安。
“你是不是还以为你姐姐还会回来?”朱友贞看着惊慌失措的诗雨,冷笑道,“没想到,你倒是比我还天真!”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诗雨口中喃喃道,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朱友贞说。
“不可能?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朱友贞笑中带泪,又灌了一口酒,“方吟雪,你竟负我至此!”
“不行,我要回苏州,我要找她问个清楚!”诗雨欲走。
“苏州?”朱友贞冷笑一声,“你姐姐现在已经不在苏州了,她,或许早就已经跟着心爱之人远走高飞了吧?”
心爱之人,她的心爱之人不是朱友贞吗?
诗雨跌坐回座位上,泪流满面。
她一口饮尽杯中酒,眼泪和着琼浆一起下肚,咸咸涩涩。
她回想起在苏州时,姐妹二人无话不谈。天冷了,她就抱着被子找姐姐睡。她生病了,姐姐比娘还要担心。她还总是捏着她的鼻头,叫她傻丫头……她想起吟雪提到朱友贞时满脸幸福的样子,想起那日她一身火红的嫁衣,朝她回眸一笑,美艳不可方物。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姐姐竟是在骗她!她为了逃婚,竟然让自己嫁到了梁王府,她从此再也回不了苏州,见不了爹娘了!
可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拎起酒坛,将酒杯斟满,一口灌了下去。
“这是那次我从苏州回来时,她亲手酿的。”他低头抚了抚眼前的酒坛,“我珍藏至今,一直想,等到成亲之日陪她共饮,一醉方休。没想到……”他兀自苦笑了两声,手扶着酒坛,“没想到,如今能陪我喝上一杯的,居然是你。”
诗雨根本听不清朱友贞在说什么,只觉得胸中憋闷愁苦,只有酒入愁肠时那火辣辣的感觉,才能让自己舒服一点。
猛的,朱友贞一个闪身便来到诗雨身边。他伸出手,恶狠狠地夺过她手中的酒杯摔到地上,然后拽着她的衣领将她拎到自己近前。
诗雨吓了一跳,一抬头,便对上他的眸子。他血红的双目中装着滔天的恨意,让诗雨浑身一颤。
“你要干什么?!”诗雨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害怕,可颤抖的声音还是暴露了她的恐惧。
“干什么?”朱友贞低低冷笑了两声,“你说我要干什么?你替你姐姐嫁过来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想要干什么,不是么?既然你们姐妹情深,我何不成全你?!”说着,他一反手,便捏住了诗雨的下巴,把她拉得更近了。
“你放手!”诗雨又怕又痛。她真是脑子进水了,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后花园!“我知道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我也根本配不上你,你休了我好不好?我一定不会和别人说我是冒充的,你放了我好不好?”
朱友贞冷笑一声,并没有回答她。
诗雨更害怕了,她挣扎着尖声叫道,“朱友贞,你放手!你喝醉了!”
“喝醉了?我清醒的很!”朱友贞挑了下眉,一字一字恨恨地道,“你想走?别妄想了!自打你嫁进来那一刻起,就应该知道,这梁王府可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能出的!你不是想做少夫人吗?不是很喜欢玩李代桃僵的把戏吗?我会让你和你姐姐都好好看看,你们是怎么亲手毁了你们方家,我要让你们也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我一定会让你们方家付出代价!”说完,便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眼泪不由自主的掉下来,诗雨惊恐地瞪着朱友贞,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友贞看着她满脸的泪,瞪着一双大眼紧紧的盯着他,惊慌、无助,像一只迷了路的小鹿。吟雪有一双凤目,一颦一笑间便是满目的柔情。她们虽是亲生姐妹,论才情和长相却都是有霄壤之别。
吟雪。。。。。。
他心中又是一痛,目中的怜悯之情一闪而过,转而被无边的厌恶代替。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这是方吟雪欠我的,是你们方家欠我的!”朱友贞低声吼道,说罢,他一只手捏住诗雨的下巴,一只手从石桌上取过酒杯,仰头饮尽。
“啪!”他甩掉酒杯,腾出手揪住了诗雨的衣领。
诗雨一下慌了神,她一边哭喊一边使劲推着朱友贞,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慌忙之间,她一反手,一巴掌打在朱友贞脸上。
“啪!”
朱友贞被她打得一愣。他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诗雨,恶狠狠地吼道。“你找死!!”他松开揪着诗雨衣领的手,转而揪住她的头发。
忍着头上传来的一阵阵疼痛,诗雨把心一横,闭着眼大声喊道:“姐姐只是失踪了,并不能说明她逃婚,更不能证明她对你不贞。反倒是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姐姐,这种时候不去查明真相,反倒在这儿欺负我,你根本不爱我姐姐,也根本配不上她的爱!”
诗雨觉得自己死定了,对于暴怒的朱友贞来说,自己这番话无非是火上浇油。不过横竖都是死,她可不想就这么憋屈着任他欺负!
岂料,她这一番话,却像给朱友贞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让他当即呆愣在当场。
诗雨闭着眼,缩着头,等着朱友贞大发雷霆。可等了半天,他却一言不发,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她壮着胆睁开眼一看,朱友贞正愣愣的站在当场。
她见朱友贞两手已经松开,也顾不得许多,使劲推了他一把,胡乱地整理了下衣服,拼着力气飞也似的跑出了水榭。
朱友贞被诗雨推得打了个趔趄,却依旧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跑远的诗雨,并没有阻拦。
他跌回座位,又倒了一杯酒灌了下去。方诗雨的话依旧清晰的回荡在耳边。
“姐姐只是失踪了,并不能说明她逃婚,更不能证明她对你不贞。反倒是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姐姐,这种时候不去查明真相,反倒在这儿欺负我,你根本不爱我姐姐,也根本配不上她的爱!”
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懊恼地将头埋在双手间。
方诗雨说的对,吟雪只是失踪了,并不能证明她逃婚了,而他却在这儿找她的妹妹发泄,方诗雨说得对,他根本就不配吟雪的爱!
如果吟雪知道他如此不堪,一定不会原谅他!
而此时,他连和她道歉的机会都没有。
吟雪,吟雪。。。。。。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心又痛了起来。
夜深人静,失意的人在这邙山之上的水榭里,一杯复一杯,借酒浇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