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有些漫长,但相比国家两会的规格与时间安排已经是十分效率了。警戒解除的第四天清早,我买了一张返回ZQ的长途汽车票。窗外飘着小雨,滴滴哒哒,声音就像时钟的秒表,布满灰尘的窗户被雨点洗去污浊,朦胧的绿意变得格外醒目,我的右边坐了一位骨干女孩,每一处骨节都透露出巴黎“时尚之都”的高贵气息。我的确不明白什么叫做时尚,也许它是“饥寒”的另一个代名词?她的气质孤傲冷殇,声带温柔地唱着:“礼物不需挑最贵,只要香榭的落叶。”车内很安静,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和轮胎滚动的声响,我偷偷看了她两眼,伴随着温柔的伴唱,我微闭眼睛,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胜利村的高备警戒的日子让原本荒凉之地更显颓废与萧瑟。那晚吵架,田洁急促我带他去ZQ,我和张大妈苦心劝他不要意气用事,即便亲事不成,仁义犹在。田洁谩骂道梓叔砍刀不是落在我头上,站声说话不腰疼,我劝他息事宁人。毕竟同一村里,同一屋檐,更何况他们口中的恶霸付XX如果要害张大妈和田洁,没有梓叔家里的帮助,更落得凄惨。田洁就像一根点了地沟油引线的粪土炸弹,暴怒得没有一丝逻辑,轰臭和得罪了身边所有人,但愿有一天,我不会变成那一个“有了老婆忘了娘”的“负心汉”。
田洁一个人提起一袋面粉急冲冲地跑了出去,张大妈挥挥手示意我别追,我还是追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在不远处突然停住脚步,我的脑袋撞到了他的后背,田洁转身给了我一耳光,然后消失在茫茫黑夜中,这一耳光把我打蒙了,别说我太小气,好歹是挡了一道一厘米的右手大拇指上关节的一小刀的救命恩人,这歇斯底里的旺财也好,来福也罢,我不想去追了,就任凭他追逐他美好的爱情与大城市的财富梦吧。扛着一袋面粉能走多远,没有炊事的工具咋做馒头,难不成学奸商把面粉当做进口奶粉卖给路边的豪车买主和孕妇?田洁是一个淳朴的孩子,但城市是淳朴者的染缸与反义词。
第三天的深夜田洁还是没有回来。
“别等了,赶紧吃饭吧,小X。”张大妈给我夹了一块红烧土豆,豆瓣油和蒸锅的水把土豆染得滋滋发红
“这么一‘大’桌菜肯定不是为我一个人准备的吧,张大妈,要不然再等等?我不饿。”我看着张大妈眼中含泪,想起那天晚上她给田洁的狠狠一耳光。
张大妈忽然又笑了,因为我咕咕叫的肚子说了一句诚实话,野菜根拌豆瓣和辣椒油、红烧土豆拌豆瓣和辣椒油,三片五花肉被切得碎碎的放了一些葱花,放在一个小小的碗中,两个菜夹馍捏在手里。
“吃吧。”张大妈温柔再次对我说。
我狠狠咬了一口美味的菜夹馍,内心不是滋味,泪水涌了出来,张大妈问我咋了,我谎称豆瓣辛辣,眼睛太冲了,张大妈去给我倒了一杯茶水,玻璃杯和杂货铺老大爷的一模一样,她吹了吹里面的尘土和污垢,看了我一眼,又倒了一点在里面,小心翼翼地洗了一下,放了一杯茶在我面前。
“谢谢,张大妈,你们村看来很缺水吧?”我轻轻抿了一口茶,淡淡的苦甜相杂。
张大妈点点头,又摇摇头:“咱们村一直都吃山上的泉水,后来南山修了一座电池厂,明年要规划一座更大的炼油厂,所以我们只有去更远的村打水,胜利村的水已经被污染了,吃了会死人的。”
筷子动得很慢,几乎停了下来。我嘴里的菜饭几乎没有油,胃感觉更加饥饿了,但不敢大口吃。
“怎么不吃了?”张大妈看见我停下的筷子。
“谢谢张大妈,我吃饱了,”我微微一笑,故意打嗝:“张大妈,让我来洗碗吧。”
“男人怎么能碰呢,快去休息吧,”张大妈有些生气把碗地抢在手里。
我默默地站在身后,深夜昏黄的煤油灯下水桶边洗碗的背影让我似曾相识地看到了另一个回忆的景象,那是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外院的暖阳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另一位黑框眼镜阿姨在为我烹煮香甜美味的晚餐,我告诉她:“这顿晚餐过后,碗筷一定要由我来洗。”她傻傻笑着点头,答应了我。
我躺在田洁的床上,将原本打算购买返程机票的现金藏在了枕头下面。上一次在枕头藏钱已经是三年前了,那一年是我外婆的九十大寿,长寿地区的长寿人,却迈不过长寿之后戛然而止的生死命运。我把红包交给外婆时,看到了她眼神中难见的灵动与闪光,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的会心一笑。
“喂,小伙子,赶紧起来了。”一个粗鲁的喊叫将我从睡梦中惊醒。
“已经到ZQ了吗?”躺在一个硬物上,用手顺势摸了摸,有一线丝滑感。抬起头时,也没发觉异样,没有惊声尖叫,没有谩骂摔打,只是有三个手提行李下车的人朝我轻蔑地哼笑两声。我往右边一看,原来是右边骨干美女的左肩粉色披肩布料被我打湿了,我真好奇她为什么既不愿喊醒我,也不愿意尖叫,更好奇这么硬的骨架,我是怎么当做枕头睡着的?
“实在对不起,睡着了。”我满怀愧疚地道歉,递给她一张心相印卫生纸,她抿嘴,表情严肃地拒绝了,麻利提起地上的行李包招呼后排的两个男孩后站起来,三人快步下了车。她足足比我高半个头,又是一个让我自卑的女孩吗,也许ZQ的163厘米身高对于男生来说,的确是太矮了。童话也许应该这样写,在七个小矮人和王子之间,白雪公主选择了“我”,我是说如果?
天快黑了,此刻的ZQ,小雨淅淅沥沥得令人忧伤,国庆头三天的火热艳阳被灰雾取代,我站在汽车出站口给老板打了一个电话:“嘟嘟嘟,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忙,请稍后再拨。”
“小X你现在坐轻轨过来?”我随即收到了一条短讯。
“老板,这么晚了,明天过来可以吗?”我回复了一条短信。
“滴滴滴”手机顿时响起一阵急促铃声,我预感不妙:“喂,老板,明天来不行吗?”
“你快来吧,我听不懂英文。”老板尽量压低嗓音,背景里出现了地方口音、普通话、英语的杂闹声,他的语气近似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