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大夫便又细细的切了阿朱的脉,看了阿朱的面,答道:
“姑娘这开始的症状倒与一般伤寒无异。这面色也像是久病伤气而虚所致。
可老朽切了姑娘的脉象,极沉极细,却往来频数,偶有滞硌不甚滑利。说明姑娘正气已弱,身仍受外邪所扰,体虚不堪敌,又复强行抗敌。不是什么好现象。
至于这外邪,致脉频数,多像风邪,又能藏于卫气之下梗阻到气机,恐不是一般阴寒邪气所及啊。姑娘又从那战乱之地归来。所以。老朽真不敢打包票能医好姑娘,更不敢肯定这邪气,会不是那战乱后沾染了逝者之躯,而滋生的时疫啊。
老朽惭愧,承蒙姑娘之恩已久,却眼睁睁看姑娘受这病患而力不能及,惭愧啊。”
阿朱在床上听着这与一路医生所言并无二致的话,心里已是有了数。
她沉静的看着老大夫,安抚的对他摇了摇头,有歉意的看了一眼连翘。
连翘立马懂了一切,先向老大夫说:“那帮姑娘调养的重担还是要麻烦老先生了,先生不必自责。姑娘你也别这样抱歉的看我,既然你我一同去的蜀地,你这生病后我也一直陪着你,这么久了我不依然没事么,那不管这是不是时疫,我来继续照顾你,也一定会一直没事的。”
嘱咐了这事不要说与其他人,就送走了老大夫。
织造坊那边接到阁里关于阿朱的一沓面纱单子。
又五日,苏白仍日日去阿朱的小院里的报道,阿朱却一直以受不得风寒为由,再未真正的露脸,更不要提同苏白吃过一餐饭。
不过,不知道是因为那老大夫的药真的管用,还是因为回了院里生活真的舒服了很多,阿朱的精力竟日渐的好了不少。
可这一日,那一位久别的,刚忙于就职开封府尹的,刚加授了寿王的不速之客,旁未跟着卫斯人,竟独自来了阿朱这小院拜会。
连翘遂扶了阿朱起身。
阿朱便对她说:“连翘,我今天胃口真好,想吃你亲手做的鸡丝面了。”这般将她打发了下去。
待连翘离远了,那元恒才从口袋之中带出了一伐鉴章拜帖来,正是阿朱去蜀地前回的那封:“原来阿朱姑娘是真的病的不清。我还以为是怕,我都下了帖子请你三人特到我的受封宴,却一个去的都没有,而装病不敢见我呢。”
“王爷,这是哪里的话,小女和属下二位,能结识皇室中人,自然不胜荣宠。恰那几天,阁中两处,都生了存亡的大事,只能错付美意,罢了。”阿朱语气虚弱的断着句。
“好吧,不过我倒想知道,阿朱姑娘接了那大红请柬是不是没有仔细观察,却给我送这解释拜帖的来,又何意呢?”元恒问。
阿朱则佯作受宠若惊的说:“小女和他二人,既不能赴约,那向王爷解释下,当然是应该的。”
“阿朱姑娘当真没看到那‘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大宝印鉴么?”他声如洪钟,字字炸在阿朱病榻旁“见玉玺当如见我皇。姑娘却敢不去,是有胆抗圣旨不遵,竟真藐我皇室么?”
阿朱静静的瞅着元恒的表演,心内闪过犹豫。
过了好久,才好似憋了一会没憋住般扑哧一声笑了:“好了,三王爷别同我闹了,那传国的宝玺,六十年前,早就随着前朝皇帝,焚进玄武楼中了。当今天子的印鉴,我虽未见过,却听说过,是那后周的郭氏,留下来的神宝才是。”
元恒手摩挲着阿朱所回鉴章的布壳子,眼却一动都未离开过阿朱:
“我听你侍女说,阿朱姑娘发了数十天的烧,刚回来时,人都不是太清醒。可今日一见,阿朱姑娘的不清醒,竟都比旁人明白许多呢。”
阿朱也眉眼不动的笑着回望了他。
在听说元恒已第一次看到过吕不离样貌的时候,她就想到了可能会有这一天。
在元恒故作与苏白亲近,强行住进楼里的,实则动不动就去缠吕不离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一天一定会来的。
在她接到那元恒发给她三人的请柬上竟戳着这假冒的传国玉玺印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其实对所有事一无所知。却又对所有介怀到了极点。
为什么吕不离会与他的父皇,甚至是他父皇宫藏宝阁深处挂的那副女人画都长得这般像?
卫斯人天天来此,肯定见过了吕不离多次,若事情坦荡,为什么他却没听他老师提起过一次?
这梦红阁如果真是一间简单的青楼红馆,苏白和阿朱,怎么会纷纷这么巧的、频繁的,出现在正动荡不已的蜀地附近?
那阿朱和卫斯人关系这么近,她是不是其实早就知道那件事事呢?
他一定是要逼她做个决定了。
若她不知道,进了宫,把吕不离带到了众人面前,好似坦荡,就要让吕不离承担着在皇帝前暴漏的危险和百官的询问的眼光,
若她知道些什么,不让吕不离进宫,那这造假的皇帝宝印却实实在在的威胁着她的命。
最后的一种状况,就是阿朱认出了这宝印的假,看似最无事,却牵扯到这朝廷最深处的秘辛。其实也就代表了这梦红阁暗里的不简单。
很明显,阿朱选了最不要命的一条来装傻。
所以他问她,也嘲讽她,真个是明白人。
阿朱却在一笑里回他,彼此彼此。
这一仗,似乎是打平了,可阿朱却不是苏白,她早就知道这个元恒不简单。可今日却必须回答,开口的那一刻,她还有梦红阁,其实已经败了。
只要她想护住吕不离一天,那梦红阁,就一直会有把柄,抓在这位皇子的手中。
阿朱抬正了正挂在脸上的面纱,在心里默想到:
这病来的不是时候,她不求活的长久,可也一定要撑到苏白堪成事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