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来,日日陪阿朱在一起的,夜伏昼出的规律的生活,就好像他心上的一块补丁,封印了那个无风无雨的夜晚发生的,对他来说,依然足够鲜血淋淋的记忆。
可是,那个叫小岚的姑娘出现,却把这块补丁轻易又强硬的撕了下来,提醒他赤裸裸的看回那段他不愿想起的往事,和不敢忘的仇恨来。
他无眠的躺进自己一室的清冷空气里,感到寒气一寸寸漫上他的脸颊,仿佛感觉自己正被冻出无数到细小的裂缝来,全身痒痒的,却无处去搔。
所以他便日日住进了演武台,只有努力的变强,他才能抵掉心里的不安去;只有拼命,只有极度的疲惫,才能让他一夜无梦。
但说来却巧,吕不离带着阿朱的口信去找苏白时,正是那日林岚出地底的日子。
一直只安排了别人去照看林岚的他,那日刚真的去了底下的演武台的小石屋救了林岚。又看到小女孩吓得惶惶无措的样子,心下愧疚。
苏白就潜行着,一路陪着她,安排好了住处,才掸了下衣衫,佯作刚到的进屋去看望。
小岚原本只失神的在床边呆呆的坐着,一见了苏白却猛然站起来,冲进了他怀里。
闷在他肘间,她委屈的声音传出来:“白公子就是你吗?小哥哥,小岚好害怕。”
然后就呜呜大哭起来。
因为人在极度慌张的条件只有下毛孔大张,是想不起哭的。
尤其是这样一个小女孩,直到见了他才终于觉得周围安全了一些,心间防备一下,这泪就像开了闸的水龙头,却是关不上了。
苏白安抚的摸着还不到他肩处的小女娃,费着大劲才能听清她哭着说些什么。
“呜~都疯了。呜呜~都死了。呜~那个阿朱,呜~不是东西,呜呜~那么多人,呜呜呜~关着里面,呜~都打死了。”
那个阿朱不是东西,那么多人都关在里面。她把他们都逼疯了,那些人都打死了。
苏白听着,心下了然。他当然知道那些人是不会死的,可是他不想也不能告诉这个小岚。
阿朱一个软女子,御下自然不能不狠心,却从来不是会无缘无故谋害故意他人性命的人。
想必那些孩子,能力好的都会被阁里留下。不堪用的伤重的也还在阁里养着,看着昏过去但其实伤轻的已经领了些银钱自行回外面讨生活了吧。
尤其刚才,他救她时,还看见了两个好苗子。
不过这些事,却不可为外人道;更不可为阁中堪用的,但还未信任的人道。这就是威势之道。
苏白沉默的揽着她的小脑袋随她哭闹发泄去。
吕不离却是寻了他一路,才追着问着到了这女行侍所。一进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和乐融融”的“温馨”场景。
吕不离的心里一下子就不高兴起来,脸上就挂了些嘲讽的冷笑:“哟,忙着呢”。
苏白一碰到旁人在就面瘫的毛病犯了。
虽在心里,朝着这个不知道为啥又犯神经的不离翻了个大白眼,身形却未动。
反是那叫小岚的女孩一下子从他怀里钻出来,躲了他身后去,窃窃的看着那夜见过的这个狐狸般的男子。
小岚的已经换上了灰白腰带的行侍服。
不离便又装出了领还是一两半的苏白时,那副老师傅气度对她说:“那个小丫头,可以撒开已你白掌事了,我找他有些事,今日准你不干活休息,但不要耽误了旁人。”
苏白便跟着不离走了,却是一路回了梦红小院,进了他自己的屋。
进门才瞅见,原来吕不离早不知何时已提了食盒来过。
一壶清酒,二三碟小菜。
摆齐了,二人坐定,吕不离才开了口:“姑娘说想派你去SC苏白当时便懵了。
心里万般想法前头过,却生生忍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佯作古井无波其实是倔强的应了句:“好。我去便是。”
吕不离看着面上未改的苏白,却看透了他的心思。露出抹心疼和着急的神色来:“你俩原好好的,这突然就闹崩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白却夹了一片牛肉,原本入口即烂的,他吃着味同嚼蜡,也不开口说话。
“一两半倒是你说话啊。我看你最近一有空就往底下钻。半月多,我回回去院里都看不着你。你不会是多久都没去见过姑娘了吧?”
苏白夹菜的手一顿,都眉头皱起来了,还是不出声。
“我说你做人得有良心啊。姑娘和你非亲非故,提了你去培养后哪里对不起你了。这来了个陌生小姑娘,顶撞她几句,被她罚一下,你就站在别人那边和她置上气了?”
苏白的心里却委屈冤枉的快受不了了。
哪里是他和她置气。是阿朱说对他失望,是她把他从身边遣走,是她再也没理他,这怎么都成了他的过错?
苏白如梗在喉,才停下筷子,又强闷了一杯酒。
“好好好,你厉害。反正姑娘拿你没办法,我更拿你没办法。这不,姑娘要派你去蜀地做事了,叫我来叫你过去呢。省的为你操心了。等你回来,姑娘屋里再多个丫头少年的,没有你的位子了。你带着你那小女孩出去建个独门独院的生活去,我看你就满意了。”
苏白的筷子“啪”的一声就摔到了桌上,就冲了出去。
吕不离这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饮,暗想,为这俩家伙他也是尽力了。
掀开那门上厚厚的帷毡进来,屋里果然是那么暖融融的。
他听见那屏风后熟悉的女声懒洋洋的朝外喊:“狐狸,你去都没把人给我带回来?”
苏白没说话,转身去了屋内,榻上的被褥整整齐齐,却空无一人,阿朱应是躺在那床上帐里。
他一惊,便以为阿朱莫不是生了疾病,才快步走去,掀了帘子。
阿朱却正和衣,甚至是着了鞋子倚躺着,他一掀帘子,才睁开的眼。看见是他来了,便掸了掸衣服的褶子,无碍的脚下地坐了起来。
苏白看着她的小动作,心里一阵悲哀。
才半月不过,原本动不动就赖人的她,待他,同他说话,竟生分到了要正襟危坐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