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临近春节，因阿朱大发慈悲给苏白减了许多课业。
他便宵禁后不久就回了梦红阁，在那侧门口却遇上了刚从衙门回来的小岚。
果然是没受过多少苦难，十岁的女娃娃，洗去了一身脏污，眉目皮肤正是粉雕玉器的时候。比起自己那刚进阁来的模样真是好太多了。
若他十岁那年也早早能遇上阿朱，是不是也和眼前的女生一般呢？
他便先打了个招呼：“好巧。”
眼前的小女孩却搓着小手，捂了捂冻得微微发红的耳朵：“不巧不巧，我特意在门口候着你来着，不想你从那个门进来了。”
“是有事么？”
“嗯，我来想找你辞行的。”小姑娘的语气里带些忐忑。“我看这院里的事你们三人也没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和你们又素昧平生的，也不好一直投奔。所以打算去外面找个商铺什么的做点活路，养活自己。”
苏白似乎见到了刚从家乡逃出来时过于乐观的十岁的自己来。
“外面世道可没那么太平。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出去，拿什么谋活路。”苏白语气里带着关心。
“哈哈，就知道姐姐关心我。”小岚特意调皮的换了称呼，“小哥哥，放心吧。我一人自是不行，可我不是随那官兵都将我那群小伙伴救出来了么，他们都愿推我为首，同我一起去寻事做。”
“你意已决，那我也不劝你了。不过终究相逢一场。”苏白把自己腰间的青碧色的佩玉摘了下来，递给她道，“这是我的腰牌，你做个纪念，以后也说不定有用的着的地方。”
那小岚接了便向侧过他，重向门外走去了。
路过他身边时，苏白他却没问道一点熟悉的味道。
伸手就拉住了她。
这外面雨雪纷纷，她头上却一点未积，毛领上也是湿漉漉的，是雪落上化了，可没上冻。说明她刚在雪里站了不一会，而且刚从很暖和的地方出来。他却没闻到一丁点阿朱房里的熏香味儿，怕她是刚从官府那边过来罢。
小岚却被吓了一跳，心里又是一喜。
因为她那辞行的话虽说是那么说了，可她哪里又真的想过自己出去以后能做什么呢？
回来先和苏白说项，不过就是看阿朱那边甚难突破，同拉个盟友罢了。
若她不辞行留下来，恐怕就是她所见的三人中，比那一言未发的连翘一般，甚至是更低的伺候人的角色了；可若是苏白和阿朱请她留下来，那可就是客人了。可不是一个待遇。
说不定还能从这里为那群吃喝正发愁的同龄人谋点东西派派。
谁能料到苏白只劝了一句，就肯放她走了呢？
其实是苏白见她一来便辞行，以为是阿朱看她不喜让她自行离去的。昨天阿朱还说让她替自己担了活路，想必后面反悔了。
他已为这女娃让阿朱承了那卫公一份情，怎么好意思再强留她和阿朱起冲突呢。他自己也讲不明白，竟有些顺水推舟的侥幸感。
现在看来似乎是女娃娃自行离开的，却是不行了，他拉住她说：“这的主人终究是阿朱，你的去留我怎做的了主，你还是向她辞行吧。”
小岚心下一喜，并没听出苏白拿话里有些不高兴的责怪的意思，见他留她，便以为是他肯定会帮自己了。
进到阁里阿朱果然还斜躺那榻上闭眼休息。那塌她平日里最喜欢占着了。
他不禁回想起当初，他刚进院，也没收拾出自己的住处来，阿朱便打着要培养感情的旗号，将他扣在了她这屋里，阿朱晚上要睡床，他也就理所应当的霸占了那塌来睡觉。谁知一睡，这就是一年半。后来他有了自己的屋，也只是存存衣服什么的。
阿朱日日想着法子的折腾他，夜里一下子就被他抢了一个最心爱的东西去。他现在都记得他第一晚睡上那在地儿时，阿朱那副被人割了三两肉的心疼表情，就觉得略舒爽。
那后，白日里阿朱也就更爱和那塌“沟通感情”了。不过，昨天他却回了自己的地方，果然一室清冷。论起会享受来，谁能比得过她呢，他都被养的娇气了。
都不过是辗转反侧，他后来便去演武台，打了一夜的擂台。
不过她应该睡的还是那么香吧。这白日里还是可以这么懒，让他嫉妒又难受。
下就轻步移过去，唤醒了她。
哪料阿朱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见是他，却坐起来给了一个晨起才有的大拥抱。猫儿一般的窝他颈肩上，说：“阿碧，我要喝水。”
阿朱光着肩，一头乌发散了一背，抹胸的罗裙腰带都未系。
原来，没人和她多说，小岚现在才知道，这位阿朱公子实实在在是个漂亮的大姑娘。
而看着这两人互动，她又惊掉了下巴。
若说二人是挚友，苏白却对她的态度略太恭敬；若说是母子，这阿朱看着也不过二十岁将出头的样子，嫁人在早孩子也就将会跑吧；若说是夫妻，就更不像了。所以，大概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弟？
苏白给阿朱递了杯水喝。再又递了夹袄，又套了袍子也没走去外间。
只见阿朱便把自己窝进了被子里，一条大虫子般拱了好一会，头再伸出来时，竟已穿好了。
阿朱，似乎这才发现屋里还多了一个她。眸色陡然间便清明了。
苏白伸出手去要帮她拢拢乱发，却被阿朱微微躲掉，而是她自己抬手去整。
苏白抬着的右手便一顿，指间似乎又有冷风吹过，搔的他痒痒的。这是第二次了。
好比林间的野兽对天气骤变前的风总有感知，苏白心里已是警钟微响，他现在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却已经有些后悔昨晚的冲动。
不管这小女孩去外面遭逢如何，他知道他绝不能将这叫小岚的再留下来。
可苏白还是面上一派平静，语调浅浅的说：“阿朱，小岚姑娘说来找你辞行。”
阿朱的语气里难得的透着不悦：“看来才过了一天，小岚姑娘就忘了央求我们相救时说过的话了。”
那小岚一听，便哑了。她自然是没有忘记的，可她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一直笑眯眯的阿朱会直接这么逼问。
苏白只好接口道：“我刚才在院门口遇到她，她说觉得咱们院里，三人生活足矣，没什么用的着她的地方。才想自己出去谋些事做。”
阿朱却笑了：“我怎么不知道，我家阿碧竟然这么喜欢说话了？小岚姑娘你对他是伶牙俐齿的，面对我却哑了么？”
一句话便把苏白堵了回来。小岚才硬着头皮开口：“小岚没有。小岚自然是记着阿朱姑娘和阿碧公子的大恩大德的。但你这小院里的确三人生活足矣，尚且我还有救出来的那一大票同落难的朋友，我不能那么自私，就这样丢下他们不管安安心心同你们生活吧。”
阿朱的面上笑容未改，但长久的生活在一起，苏白却能出她那放着怒气与冷色的眼里看出了她的厌恶。此时阿朱看着小岚，只轻轻的瞥了他一眼，他却觉得接下来的话是对他说的：
“我本就不是什么善人。你当我梦红阁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阿朱那凉凉的神假笑，衬得眼下的赤色石头散出种妖异的光。语毕是便从袖口找出一药瓶状的小物，往地上一摔。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便逸散开来。
苏白敏锐的已察觉到觉得某些气息在空气里微动。八位劲装的男子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屋里，跪在了榻前。只有在最前的两个抬了头看向阿朱。
他看到阿朱无所事事的拢了拢头发，又听到阿朱没什么语气的说：“看你们近日挺闲的，给你们小事练练腿。把这位小岚姑娘和她的朋友们都送到阁楼里去吧。啊，对。不是所有，留十个八个也就够了。”
心里一票小九九，才十岁的小林岚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下子就晃了神。只能是抓住苏白的衣角叫起来：“什么意思，什么情况。你们究竟是谁，阿碧姐姐，不是，阿碧公子救我。”
苏白虽不是第一次，却也很久未见这几人出没了。几乎瞬间就想明白了阿朱所谓的留十个八个进阁里的意思。
他看了眼十岁的小女孩，还有她慌张无助的眸子，总是瞬间就想起当年的自己。执念般的情绪便涌上心头，他想帮她，但是却不知道怎么就触了阿朱的逆鳞。
也不好再为此一直忤逆她的意思，只能是和这叫小岚的小女孩安抚道：“听话去吧。没事。”
一行九人离开了。苏白的心思也飞了一半去，面无表情，其实半魂的似的立在阿朱跟前。
阿朱却把最后那句话听了分明，把眼前的苏白看的通透，叫声了：“阿碧。”
苏白这才回过神来。
阿朱眼里脸上都含着笑。可苏白发觉阿朱对那小岚的冷意，却蔓延到了他身上。
“小苏白，你原是这样的好人。是我一直以来看错了你罢？”
阿朱第一次，真真正正的，对苏白生了气，
“想护着谁，便去。只是你扪着良心告诉我，那叫小岚想借的，可是‘你’的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