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寒暑过去了,义化四年末。
孟春前后,飞来的信鸽又稍回了那西南的消息:年头里二月始的蜀地暴动,竟真的打到了年尾。就前不久,与朝廷会战于江原,叛军的兵马力挫张都督。不过领头的这位老王却白白丢了性命。
就算拼下了江山,谁来坐,与已故的他又有何干呢?
她倒更愿相信意,他是真如起初拜托阁里时那般,也不妄她白白送一份大礼。
冬日天凉,阿朱也越来越不喜去室外待着,只日日的在院里盼着,等着,看着。苏白的身条竟目也及的抽条开来,转眼已和她等高,隐隐及吕不离的眉间去了。
男子十五,舞勺末,将束发而志学。
过了年,便要准备了。
这城东的角子也因进了腊月尾,越发的行人稀少起来。
阁里依旧一片红火,大都是留守阁里的奴仆,姑娘们,自个儿庆祝新年做的准备。
瞧着苏白现在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身量,阿朱在小年这一天,也起了玩闹的性子。偏拉着他要对换衣服发饰,去街上游玩一番。
苏白那玉面上几乎常年黑着的表情,更上了一层锅底灰。
这女子折磨起他来总是有数不尽的花招。还没等苏白拒绝,阿朱已经差遣了连翘去捧装了。
阿朱又把目光移到了苏白今儿袭的一身白色宽袖长衫上,接裥于膝,缀青底淡墨色纹饰,衬得他肤面琇莹,珠目沉星。
所谓如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不过而已。
被这不靠谱的阿朱带着,二人也未多避讳,同在屋里换了来。
一刻不到,一个红衣俊朗的侠女和一位白衣风流的俏郎君,二人便收拾停当准备出门了。
苏白面皮终究还是薄一些的,死都不肯经过阁里,便叫了车马来,停在梦红内阁那众人难知的侧门边,连翘一路笑,一路候着阿朱二人上了车,赶往那庙会街而去。
苏白自入阿朱院下已岁半,日日也就没了人央他必须梳理什么发饰,再加上还未束发,平日常一青色发带将额前乱发拢至身后垂下便罢了。
今日,阿朱便是那样简单舒服的打扮。
可他自己却被阿朱逼着穿了她的抹胸罗裙和朱色长袍,硬生生给琯了半个流云髻。
最耻辱的。还莫过于阿朱这傻子,平日里就不会梳头,她头发不是连翘来琯就是他来,今日在他头顶试了阿朱的手艺,他便崩溃了。
他头上现在这个,竟是他自己整理出来的。
一想到这,他若真是个软弱女子,怕就真可以拢袖大哭一场了。偏他不是,只觉得头顶不适,痒的他想换回衣服去演武台砍人。
阿朱却一直在车里一副坏事得逞的样子,窃窃的偷笑。她最讨厌就是他没事那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了,现在写了满脸不高兴的他,她怎么看着就这么顺眼呢?
于此同时,阿朱的梦红阁里,一袭月白长衫的一位老朋友却提了一大食盒,和正窝在阿朱烧的暖融融的地龙上的蓝泡男子撞了个大眼瞪大眼。可不就是那日来和阿朱商谈被称为卫公的,和又趁阿朱不再溜来取暖的狐狸眼吕不离么。
阿朱一行下了车,已是到庙街。
一行三人的打扮是吸引了周围不少行人的目光。
往日早习惯了被注视的苏白,因这行头心里有些发虚,也没有表露出慌来。只是提着都到脚边的裙边往前走,苏白专心致志的没边,这已经够糟心了,他真的很担心自己再当街摔个狗啃泥,还不如一刀废了他算了。
他自己都没想到,不知何时,他欲哭无泪也好,悲愤欲死也好,他早不知不觉间很难拒绝阿朱这些莫名其妙的要求了,更莫提去对她生出什么埋怨或责怪的心思。
过了这新年,阿朱就要二十七岁了,放小户人家,自己生的娃娃都要十余岁的人了。她生了一张娃娃脸,加上不矮的身量,穿上苏白的男装竟活脱脱一副哪个富贵人家出来的风流倜傥的弱冠公子模样。
阿朱是边走边引得街上一片适龄女子频频回眸。又看眼她身后两个美貌的丫鬟,相比之下自愧不如,竟没几个上来敢同她打招呼的。
就在阿朱飞也似得奔向叫卖白糖糕的小摊时,苏白几乎忍不住要对面前的人翻个大白眼了。这个馋猫,这里的吃食,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没你楼里的美味,真不知道她一出来兴奋个什么意思。
就这时,一个脏脏矮矮的女孩子就慌里慌张的撞上了苏白,一双小手伸向了他挂在身侧的钱袋。
敏巧如他,还没等她近身,便已察觉。伸手把这她腕子抓住,迅速的甩向了身侧。
直把这小女孩拽了一个怍咧,差一点,却是没摔倒在地上。
苏白没再追究,便继续追向阿朱而去。
偷盗不成的小女娃却拽了苏白朱色大炮的裙角,跪倒了地上。
她说:“仙子救我。”
嘴里刚叼白糖糕的阿朱这才不在意的回了头,饶有兴味的看着眼前的变故。
庙会上正在行走的路人因这一句吼聚集了起来。
小女孩的手抬起指着人群外靠近某巷子的方向,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仙女姐姐,你救救,救救我。我也不想当小偷,他们逼我的。带我走好不好。”
苏白却不知为何,冷着的眉眼一怔,果真停步不动了。
连翘本站在苏白身旁。见人群聚的越来越多,就快要隔开他们前面不远正一袭男装的阿朱了。
心下便警钟大作,万一是寻仇的计策,她可不容不容阿朱闪失,使命不负的挪步走向阿朱走来。
行了不过二三步。小女孩却又抓了她的衣裳,将二人衣角一手一个,跪着在地上要陪她挪。“姐姐都莫走。我本是好人家的姑娘,来自蜀地,暴动害我家破人亡。逃难却被人贩子抓来做这种龌龊事。我不依他们就会打我,关我,冻我。不给我饭吃。我求求你们,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说话间向上撸起了袖子,果然一片青青紫紫的鞭痕,在那瘦弱的胳膊上触目惊心。
苏白则一直在出神,他是想起了自己那段流落街头,生不如死的日子。女孩的话,正字字戳进他的心里。
虽说他家里有些功夫底子,但他若不是被卖到梦红阁,而是当时也被关进这样一个团体,他一人又能有几分对抗之力呢?他甚至没注意到,阿朱已经自己走回了他二人身边。
阿朱手里着一把折扇,在苏白眼前晃了一下,叫他:“阿碧。阿碧?”
苏白才反应过来:“是,阿朱姑...公子”
阿朱听他差点叫错,闻言笑了,打量起这小女娃来,倒是又个机灵的。
小女娃却拿眼再斟酌了眼前一袭裥衫却透着痞气的阿朱公子,和她自己一开始就撞到的这个被称为阿碧的红衣姑娘,心下明了,谁才是三人中主事的那个。
可她却刚才却分明的见了红衣姑娘听见她话时顿住的步伐,手里的衣角不敢放开,有意识的往“她”身后躲。才对着那白衣的公子说:“小岚很聪明的,小岚什么都肯做,求求你们别丢下我。”
阿朱原本艳丽的脸在今天这一袭白裳衬的下,终于风流俊朗了些,刚那由心而发的笑脸却暴漏了明媚的颜色。这笑容再慢慢扩大,竟美好的渗出几分妖气来。
苏白看着阿朱,心里开不了口,但实在有番说不出的滋味。却听阿朱道:
“小蓝?阿碧,你看,这姑娘是不是早奔着咱屋里来的。这下,红的,绿的,蓝的竟都齐了,我看连翘你干脆改名叫大黄好了。哈哈。来,大黄。”
这下,苏白悬着的心是放下了,他才转眼看,连翘的脸黑了。阿朱一声声的大黄逗她,连翘却眼里喷着火的瞪着他,让他怀疑下一瞬连翘姐姐真的要化身为大黄,哈的咬他一口了。
此事定下了,苏白才伸出手去拉起了地上的小姑娘。
要蹲下安抚的给她拍拍土时,人群外却一阵燥动,似是有人往里闯来。
阿朱一副不由衷的懊恼道:“看来,有人是想和咱们争一下这位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