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和靳一袒露我家里的事情是在和母亲的一次吵架之后。我和家里的矛盾是三年前就埋下的,那时候家里老房拆迁,父母之间的关系也以此为契机而爆发,由此开始分居生活,我和母亲一起住在亲戚办的工厂里。顺便帮她看厂,这样可以免掉房租。高三的时候父亲病倒,父母离婚,正值高三的我一无所知,在法院里以母亲更有能力照顾我而把我判给母亲,跟随母亲一起生活。之后便是长达四年的财产纠纷,伴随了我整整四年的大学生活。
父亲病倒的那天是繁忙高三的一个周末,我晚上复习功课到很晚,睡觉之前打开手机,发现无数的未接来电,是爸爸那边的亲戚。我心惊肉跳,好像知道什么事情发生了。最后一条短信跳出来,我立即点开,突发脑溢血,已下病危,让我明天一早赶到医院,最后是医院的房间号。从此以后我害怕收到亲戚的电话,包括父亲母亲。
我从床上坐起来,到洗漱间洗了一把脸,把灯关上,一切都安安静静。亲戚的厂房处在偏僻的郊区,周围都是厂房,没有路灯,到晚上,就是一片黑暗死寂。我靠在墙上,慢慢滑下去,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得太大声,不能吵醒妈妈。我一直哭一直哭,直到自己没有力气,已经凌晨三点了。我重新躺上床,忽梦忽醒,在梦里我想抓住那个牵着我的小手叫我跳舞的男人,一直想抓,却抓不紧。我感受到有人在轻拍我的背,迷迷糊糊看到外婆坐在床边。
六点醒了,收到一通电话,是爸爸那边的亲戚气急败坏地向我吼道:“就算你父亲死了,你也拿不到房子,现在就把房子卖掉,给你父亲治病。”谁要你的破房子,谁要啊。我以后的日子里无比坚决地要离开这个城市,拼尽全力地逃离好像这个生我养我的城市只剩压抑得我无法呼吸的悲伤。
我眼泪直往下流,挂了电话,推着车就往医院跑。
我看着病床上的父亲,身上插满了管子,旁边显示器一直在跳。旁边人不多,都曾经在法院上冲着我母亲破口大骂。我不想听他们的任何一句话,走到父亲床边,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好像随时都会醒来。这个男人要了一辈子的面子和尊严,还是最终被自己踩在了脚下。一生怀才不遇,壮志难酬,说着一定要让我坐上汽车,可是我只要一个平凡的父亲,平凡的家。
我叫了一声“爸爸”,他的眼睛依然紧闭,一行清泪却从眼角渗出。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捂着嘴巴,眼泪停不下来。我任由亲戚把我拉开,听着“别哭,不能让你爸受刺激”的忠告,没有目的的往前走。这种悲伤好像是医院的常态,别人看到也没有惊讶,只是多看几眼的同情。我在医院楼下哭了很久,觉得天高海阔,只剩下我一个人,这种悲伤只有我一个人承受。
后来我有这种感觉,是在绍兴街头,经痛伴着胃痛,失去了挚爱,不知如何走向绝望的未来,连一根稻草都不留给我。
芸芸众生,漫漫人生路,这种至亲之人的伤痛和离去是除了自己之外如何都不能割舍的牵绊。
这就是我在靳一之后不去爱,不要除我自身别人给的家,不愿生子,不想有再多的牵绊的源头。
父亲熬过了那个关头,只是以后的人生都要与行动不便的右手右腿,无穷无尽的药物检查为伴。我高高在上,视尊严为一切的父亲,终是要臣服于命运,在年迈的奶奶照顾下,藏起自己的棱角野心,平静度日。他的心中怎么悲苦,我想他这辈子都不会讲给我听。
后来父亲和我聊天都是低声下气,会和我道歉,会和我商讨,会没有主意,出了父亲家的门,我委屈的直想哭。
每每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我失去了享受一切的权利,我怪罪自己买了很贵的衣服,感到惭愧因为外出旅游,这些心理的纠结和罪恶感在和靳一相爱时被我放到一边。
在他离开的日子里,悲伤绝望到想从十六楼跳下去。最终却历经千辛万苦自己治愈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