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拂过嫩禾薰醉于原野的微风,
弯弯曲曲地为芳草述说着飞蓬的故事:
唉!韶华有谢,荣枯易代!看啊——
丰润的少年,转瞬间,已似不丹的弯弓!
——仓央嘉措
大学毕业后十多年的时间里,初一、月儿和卓玛三个女生在北京和拉萨的3731公里间来来回回。
初一无限笃定地认为自己的前世一定在拉萨,不然她不会第一次看到拉萨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冒出那么原始的亲近感。丹增阿妈是卓玛的妈妈,初一第一次跟着卓玛回到拉萨,第一次见到丹增阿妈时,一辈子没有离开过西藏的阿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初一几分钟,最后坚定地冒出一句:“这个孩子,我一定见过她!”
初一喜欢拉萨的天空、拉萨的太阳,喜欢大昭寺外八廓街上磕长头的修行者和悠闲转经的老人。
记得大一结束的那个暑假,初一和月儿第一次跟着卓玛去拉萨。当时青藏铁路还没有修通,从北京到拉萨除了坐飞机之外,只能坐火车先到CD,再换长途卧铺车进藏。
一辆载满藏族人的长途车像一条了无生气的长蛇,一路走走停停缓慢地爬过了羌塘草原,随着海拔渐渐升高,月儿高原反应吐得昏天黑地,一路上嚷着这辈子再也不要去西藏。而初一却兴奋得几乎一路没合眼,长途车路过格尔木和可可西里的时候,透过浑浊不堪的玻璃窗看着外面的天空,宽阔的草原、飞奔的藏羚羊,初一发现,头顶的天比自己梦里见过的还要蓝……
这时,初一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没有人知道这个仿佛快要哭断气的姑娘为什么会如此激动,良久之后,她认真地告诉月儿和卓玛:“我这回知道了,拉萨,一定是我前世的家……”
卓玛在拉萨的八廓街边长大,高一时考上了拉萨在北京的内高班,爱上了内地,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她羡慕极了北京的女孩儿会卷着舌头发出好听的“儿”音,喜欢皮肤白净的北京女孩子穿着各种各样的好看的短裙,尤其是扎着长长的马尾。
高中三年,卓玛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成为众多内高班孩子中的佼佼者,并且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少数民族孩子人人向往的最高学府——中央民族大学。好不容易盼到大学毕业可以永远留在北京,如愿地改掉身份证上的住址,成为一个她想成为的北京人。谁知道造化弄人,就在卓玛毕业后的第二年,把一个时尚杂志社情感编辑的工作做得风声水起时,远在拉萨的阿妈却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几乎瘫在了床上。
作为家里唯一的、也是阿妈最爱的女儿,卓玛最终还是没能抵挡得住阿妈含泪的眼神,恋恋不舍地放弃北京的一切返回了拉萨。
然而,人回去了,心还在北京。这么多年来,心有不甘的卓玛一直盼着阿妈的身体能够有所好转。这样,她就能痛痛快快地离开拉萨回到北京,绝不拖泥带水。
回到拉萨之后,卓玛一直没有找个固定的工作,为此阿妈心里很不痛快。但是只有卓玛知道,她不想让一份固定的工作捆住了自己的手脚,总有一天拉萨再也留不住她了。
为了养活自己,卓玛给内地的一些杂志写一些关于西藏的文章,她的文字功底扎实,出手快,而且又精通藏语。许多内地的杂志恰好需要这样的作者。
没有人知道月儿姓什么,就连她的身份证上的名字都只有端端正正的两个字——月月。穿着牛仔裤和白色T恤,扎起长长的马尾,扬着一张精致的、巴掌大的小脸儿时,所有的人都会认为她不过是个刚上高中的小女生;而穿着低胸紧身的香奈儿短裙,一袭齐腰长发随意散落后背和胸前时,月儿的长长睫毛下的明亮眼睛里又透着无人能懂的深邃。
卓玛羡慕极了月儿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和脆而不尖的嗓音,也正是因为有着这个无人能及的优势,月儿从高中开始就在北京电台的几个栏目里兼职做着主持人,一直持续到现在。
月儿是个谜,她对朋友通体透明,唯独对自己的身世避口不谈。用初一的话说,认识她十多年了,竟然不知道她姓什么……初一只知道,月儿从小跟着外婆和妈妈长大。她常说,她比传达室的大爷在民大待的年头都长,真的是待烦了。可是有一天真的可以离开民大,又能去哪儿呢?月儿始终不知道答案。
这么多年来,初一每年都要回拉萨住上一段时间。
坐在阿妈丹增家一幢三层的藏式小院里,抬头望着碧蓝的天,听着从耳边吹过的风声,初一觉得自己的心平静得像纳木措神湖的水。初一盼着能够留在拉萨,在拉萨的某一个不起眼的街角过着寻常女子的生活,日日柴米油盐。
可是大学毕业之后不久就遭遇失恋的重创,再过不久又认识了海峰。心里装了太多太多委屈的初一,最终还是被北京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城市牵绊住了前行的脚步。年年都盼着能回到拉萨,但是每年待在拉萨的日子总共不会超过半个月。除了海峰。初一丢不下的还有她用来谋生,却又鸡肋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