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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秋,整个天地都是带了一丝萧瑟。
一座座浩大奢华,气势恢宏的宫殿矗立在荆楚大地之上,阵势无比威严,那中间最高的一座又犹为出众。这座宫殿不仅浩大奢华,且无形间还透着一股王霸之气,犹如一把出鞘的战刀。犀利,孤傲。
宫殿之内,空气仿佛都已凝滞,压抑沉闷至极。众侍者形色仓皇,穿梭其间,个个屏息不语,神色严峻。只一声声咳嗽回荡其间,显得有些苍凉。
大殿西北处,一座幽深的宅院传出阵阵刀剑之声,两道人影闪烁其间,犹若舞蹈。
铮,随着一声双剑合鸣,两道人影一触即分。只见无涯与廖康持剑相对而立,彼此相距十余步,手中长剑均微颤不已,发出阵阵低吟。
两人无话,片刻。廖康挥动手中长剑,身形如乘风一般向无涯掠去。剑势不似先前那般凌厉,而是内敛了许多,甚至感觉不到一丝剑气,只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剑意和一种空灵莫名的意境,当真是玄妙无比。
无涯持剑而立,身形岿然不动,见廖康袭来,竟是缓缓瞑目。
锵,叮……
顿时,剑啸不断,剑鸣不已。声声剑吟如一个个音符,在这秋风中交织成了无比沧桑幽怨的哀歌,顺着秋的脉络,传出很远。
许久,无涯格挡住廖康袭来的一道剑影,用剑压着廖康的长剑绕了几圏,而后顺势上挑,廖康手中长剑又是被挑飞了起来。此刻,无涯方才睁开了眼睛,伸手接过那柄下坠的长剑。
“若要习得上乘剑法,就绝不能受剑法招式所束,而要随机应变,随心所欲,做到剑随心至,意动而剑发,只要运用得当,随意一剑,便胜过无数精妙剑式。”
无涯将手中廖康的长剑随手掷出。
噔,随着一声闷响,长剑在空中划过几道剑弧,稳稳地钉在了庭院一角的古木上,一片被划成两瓣的半枯黄叶翩然坠地。
“最好的剑法,便是没有剑法,剑术的最高境界,便是无剑。”
无涯的声音悠悠传来,透着一丝悲凉,那声音仿佛来自某个深渊,音量不大,却在这片空间久久回荡。
“廖康心智愚钝,尚无法领悟先生所说至高剑法与境界,我只知道,若我不按招式使剑,敌人便不能知晓我用意何在,从而能出奇制胜。”
“公子过去只练剑法,不修境界,能领悟至此,已属不易。”
“都是先生教导之功。”
这时,一侍者上前对廖康道:“公子,矢傲公子传回消息。”
“讲。”
“是,矢傲公子已率军攻陷杞国两座城池作为据点,现正在调集人马,筹运粮草,全军将士都枕戈以待,不日将大举攻杞……”
待来人禀完,廖康拂手示意,侍者退去。
“先生。”
无涯却是愣神,似有所思,“先生。”廖康又唤了一声,方才回过神来。
“先生有心事?”廖康问道。
“父母亡故多年,我孤身在外,未能到坟前祭拜几次,甚是不孝,明日又是二老忌日,方才念及此事,一时有些失神了。”
“原来先生亦有不能释怀之事。”
“让公子笑话了。”
“人皆有七情六欲,先生如此,亦属人之常情。方才来人禀报杞国之事,先生可曾听见?”
“隐约听见些许。”
“先生以为如何?”
“无涯乃一介武夫,对军事只是稍有涉略。”
“但说无妨。”
“杞国向来势弱,但此时攻杞绝非明智之举。”
“哦?”
“杞国虽弱,但楚军远征交战,水土不服,身体多少有所不适,此时理应养精蓄锐,适应天时,若贸然进攻,则不免因小失大。所谓易守难攻,杞人又熟知天时地势,楚军将极难相与,就算攻下些许城池,也是得不偿失,而深入杞国腹地,粮草运输将会诸多不便,一旦粮草供应不及,楚军将前功尽弃,一无所获。且素闻杞国程家军骁勇善战,据来人所讲,此翻战斗,程家军只出动了五成不到,其中必定大有文章,无论如何,此刻都应静观其变,实不宜贸然进攻。”
“先生所讲,甚有道理,大哥久经沙场,其中关系理应知晓。此举,恐另有用意吧。”
“公子。”
此间,一侍女至二人面前。
“何事?”廖康问道。
“王宫来人,说大王召公子前去。”
“告诉来人,说我随后便去。”
“是。”侍女躬身离去。
“父王召我进宫,不知何时能回,今日恐不能与先生练剑了。”廖康对无涯道。
“大王有召,公子自当前去。修习剑术,非一朝一夕之事,乃长年累月之功。”
“那先生……”
“明日便是父母忌日,我想早点回去沐浴斋戒,祭奠双亲,以尽孝道。”
“那好,来人。”廖康唤来两个婢女。“送先生回住处,先生所需,务须满足。”
“是。”两婢女齐声应道。
“先生请随我来。”其中一女对无涯道,而后两女便带着无涯离去。
廖康望着无涯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异芒。
夜。
月华如水,薄雾缭绕,给这个世界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让一切都恍若近在眼前,却又似远在天边,让人辨不出真假,分不清虚实。
寂静无声,一根细小的竹管戳破窗户纸伸入房内,从管口处喷出阵阵白雾。随后消弥,散去。
片刻,窗户轻启,一道黑影破窗而入,身形轻巧无比,落地毫无声息。黑影在屋内四处翻找,动作轻盈娴熟,未发出一丝声响。最终,黑影在书案上寻得一卷竹简,打开粗略察看了一番便又卷好,小心地放入怀中,而后自窗口跃出了房间,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未留下丝毫痕迹。
大殿内,几盏烛火明灭地闪着,将幽暗的大殿照出一处通明之地。自远处看去,那亮处,幽远,深邃。
“公子。”一黑衣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呈于廖康。
廖康接过,展开。数百字浮于眼前,字迹清秀,隽永。
昭光流易,年华如驶,又维先祖罹难之期,家族破亡之日,念及此处,倍觉怆然。身后代子孙,司徒传人,礼应亲至宗祠,临天祭拜,惜时逢乱世,悲不可得。
思先祖父,奔波劳碌,世代忠良。蒙君王赏,怜其才知,授高官,礼厚禄,誉美名,锡性司徒,何等荣耀。司徒世人,亦感于王之恩德,勤学勉习,莫不通古今,长兵法,善谋略,数世积累,荆楚伟迹,欲与王而立千秋霸业。
奈黄天不佑,招佞人忌,遭至灭族,风木凄然,实为可伤,呼号抚膺,鹤唳猿惊。
幸胡天不弃,血脉不绝,子孙不才,无经纬之能。但愿研前人之精义,效祖宗之德行。剑屡俱奋,承先祖之遗志,扬司徒之长风。不孝子孙,窅逸瞑拜。
廖康看完重新将竹简卷好,递于黑衣人。
“放置原处,切记,勿要惊动屋内之人。”
“是。”黑衣接过竹简,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