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梦幻幻千年,千年惆怅千年长。千年之后,虚云大师到达五台,有诗曰:“奇哉金色清凉界,乐也曼殊智慧才。前后三三是多少?喜师行脚不徒来。”曼殊,是文殊菩萨的别称。正如虚云大师所说,文喜禅师在五台山驻锡几年后,功行大进。正是因为有了这几年修习禅定打下的基础,他于唐懿宗咸通三年(862年)回归南方,到洪州观音山参见仰山慧寂,一言半句,顿时契入诸佛心印,得到了沩仰宗法脉传承。
师父仰山慧寂对他说,禅者必须福慧双修。于是,他充任寺院的典座,放下禅杖,拿起擀面杖,为大众操劳做饭。
有一天,文喜禅师正在熬米粥,文殊菩萨在他的饭铲上现了形。大菩萨显示圣迹,这是多么神奇。然而,文喜禅师不但没有顶礼膜拜,反而拿起搅粥的竹篦子,劈头盖脸打了下去,并且呵斥道:“文殊自文殊,文喜自文喜。”
这就是开悟之人的气概:我就是我,我是法王,我顶天立地,我比诸佛菩萨不欠不少!文殊菩萨的化身挨了打,哭丧着脸说偈曰:“苦瓠连根苦,甜瓜彻蒂甜。修行三大劫,却被老僧嫌。”
有一天,寺院里来了一位衣衫褴褛、满脸污垢、浑身疮痂的流浪僧人。他身上散发着恶臭,人人见了他都捂着鼻子,躲得老远老远。文喜丝毫不嫌弃他,把他搀进了自己的寮房,精心看护,为他清洗脓血,涂药包扎……流浪僧没有戒牒,所以,不能投宿,也就没有饭吃。文喜就暗暗饿肚子,将自己的那份饮食分给流浪病僧。
仰山慧寂冷眼瞧得仔细,对文喜说:“你已经成熟了,应该出山弘化一方。”于是,文喜回到了浙江,住持在龙泉寺。
在法堂,有僧问道:“如何是涅相?”
涅相,是佛的八相之一,亦即佛陀入灭时的相状。释迦牟尼住世、悟道、说法,化缘已尽,在中印度的拘尸那拉城跋提河岸沙罗双树间,说完《大般涅经》之后,便头冲北、面向西,右侧而卧,最后圆寂。有些寺院的卧佛塑像,即是佛的涅之相。
这僧所问的涅相,另有其义,实际上,他是在询问如何是佛的圆满清净境界。文喜禅师当然明白他的意图。佛陀呈现涅相之后,就地火化了。所以文喜禅师回答说:“你就在香烟尽处体验。”
这僧懵懂,未能从这里契入,体验到清净圆满的境界。于是,他又直截了当问道:“如何是佛法大意?”
文喜禅师说:“去将院主找来,这师僧犯了疯癫病。”这僧依然迷迷糊糊,第三次发问:“如何是自己?”文喜禅师久久沉默着,没有回答。没有回答,就是最巧妙的回答:于无声处听惊雷,心有灵犀一点通。但是,一默如雷惊宇宙,井底蛤蟆不抬头。这僧茫然无措,再次发问。
文喜禅师说道:“青天蒙昧,不向月边飞。”五代十国时期的吴越国王非常敬佩文喜禅师,赐给他紫色袈裟,封号为“无著禅师”。
无著文喜禅师即将圆寂,他于子夜时分对弟子们说“:三界心尽,即是涅。”言讫,飘然而逝。他,是在以最后的生命直示涅实相。
无著文喜禅师虽然圆寂了,但传奇并未终结。多年之后,一支军队哗变,叛军将领纵兵掠抢,连文喜安葬在灵隐山的塔墓也未能幸免。乱兵们扒开塔门,忽然看到塔中端坐着一个老和尚,宛若入于甚深的禅定之中,似乎引磬一响就能出定,站立起来……文喜禅师肉身不坏,安葬多年后依然栩栩如生,爪发俱长。
景深
这一年,河北顺德(今邢台)大开元寺来了一位云游禅僧。唐玄宗开元二十六年(738年),朝廷诏令天下州郡,各建一座大寺,以纪年为寺号,作为官方寺院。所以,中国中等以上的古城,都有一座开元寺。
人们不知这位僧人来自哪里,更不知他修行何法,只知道他的法号叫作法明。其实,他更应该叫作“法暗”,因为自从他在开元寺住下之后,从不讲经,也不说法,只是整天与一群酒鬼、赌徒打得火热!
那时候,唐朝正处于极度动荡时期,社会不宁,人心惶惶,总是感到朝不保夕,所以有许多人得过且过,醉生梦死。法明作为一个禅师,一个出家人,一个光头的和尚,整天与这些人为伍,真像羊圈里跑出来的驴,当然不被信众所理解。他的行为、举止,更为同道所不齿。法明禅师如呆似傻,毫不在乎人们的白眼,依旧与那些人喝酒、赌博,乐此不疲。古人云,酒场无君子,赌场无好鬼。说来也怪,尽管法明又痴又赖,这些人却都很听他的话。
如是十几年过去了,社会渐渐趋向安定。有一天,法明对寺院里的僧人们说:“明天,我要走了。”
人们本来就很讨厌他,更不关心他将去向何方,所以,大家对他说这话都不以为然,甚至暗自庆幸:你早走早好。
然而,第二天,僧人们并不见他做云游行脚的准备。这时候,平时与他鬼混的那些狐朋狗友都来给他送行了。但他不但不收拾行囊,反而沐浴端坐--这可是多年未见的稀罕事。法明对大众说:“我现在要向大家告别了。”
人们这才明白,他的走,是要入灭!“临走之前,我有几句话要对你们说。”法明禅师以从未有过的郑重神色说。
随即他吟诵了四句偈子:“平生醉里颠蹶,醉里却有分别。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人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整天醉醺醺的,竟然能出口成章;更预想不到的是,从他偈子的口气来看,他平时如醉如痴,却不是真醉真痴!法明禅师面部带着一缕神秘的、意味深长的微笑,飘然而逝。
若非平时能时时刻刻做主,现在如何能如此潇洒?直到这时,人们才明白,他的不修边幅,他的喝酒、赌博,都是游戏三昧。
尤其是那些平日里与他一起喝酒、赌博的人,忽然想到,这些年来他们中没有一人变成不可救药的酒鬼,喝得倾家荡产;没有一人堕落成无恶不作的赌棍,输得妻离子散,都与法明禅师的暗中平衡、掌控不无关系。他们浑身上下不由得一阵寒战:假如不是法明禅师,将会有多少染上赌博、酗酒恶习的人,难以自控,不可自拔,最终家破人亡!
是啊,人家连生死都能把握,我们有这本事吗?没这本事,还敢放荡生活吗?于是,那些人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心语
禅的大机大用,是如此不可思议。法明禅师颠三倒四,声名狼藉,心里却明明白白,度化大众于无形之中。文殊师利乃是众菩萨之上首,过去曾为七佛之师,连释迦牟尼的老师--燃灯古佛都是他的学生,在佛教徒心目中具有崇高地位。然而,他显化后,却遭到文喜禅师的棒打。赵州禅师甚至说:“佛之一字,吾不喜闻。”
为什么这些禅门弟子对佛菩萨如此不恭?《金刚经》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佛菩萨为我们指明了觉悟的道路,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但不能当作神明偶像崇拜。
即心即佛,远比朝圣重要。这是禅的智慧,也是生活的道理。
4.打破思维的障碍
六祖慧能之后,禅宗大盛,百花齐放,著名禅师层出不穷。但是,有人却说:“大唐国里无禅师!”是谁口气如此之大?
黄檗希运禅师。伟大禅师黄檗希运,系马祖道一的徒孙、百丈怀海的弟子、临济宗开创者义玄的师父。看看由他穿起来的这几个大师的名字,便知道他是中国禅宗史上承前启后的极其关键的人物。禅宗主流由马祖的洪州禅向义玄的临济禅过渡的过程中,黄檗希运起到了继往开来的桥梁作用。一方面,他承接了马祖、百丈的法统;另一方面,他的“心即是佛,无心是道”的禅学思想,可以说是六祖之后禅宗史上最著名的“说法”,而且直接影响了临济禅的形成。我们都知道,临济宗一直流传到现在,从古至今都是禅宗门派中的主流;换个说法,也就是说,这千年以来的禅宗主流,都是他黄檗禅师的禅法。关于禅师,其得法弟子,大唐名相裴休的评价是:“其言简,其理真,其道峻,其行孤。”
希运是福州人,从小在福建黄檗山出家,开悟之后又在江西黄檗山传授禅法,他因为与黄檗山有着这种不解之缘,所以人称他为黄檗希运。
黄檗希运长大以后,身高七尺,仪表堂堂,倜傥不羁,卓尔不群。最令人称奇的是,他前额正中隆起一个圆珠,显得异相非凡。有相士见之惊呼:圣人下凡!然而,没有天生的弥勒,没有自然的释迦。不经一番冰雪苦,怎得梅花扑鼻香?为了悟道,黄檗希运像前辈禅僧一样,四处行脚,多方求索。他的第一个目标便是浙江天台山。
天台山,是佛教在中国产生的第一个宗派--天台宗的发祥地。隋时的智(yǐ)大师是天台宗的开宗祖师,曾经在这里修禅,契入法华三昧,心开得悟。天台山最重要的寺院国清寺,原为智大师修禅处,隋开皇十八年(598年),晋王杨广承智遗愿建立,系天台宗的祖庭。
当时,黄檗希运之所以对天台山十分向往,是因为国清寺里住着两位奇僧:寒山、拾得。他来到天台山下,见山上松杉扶疏,草木薰郁,壮丽优美,犹如仙境一般。顶峰峭拔孤立,笼罩在云雾之中。而那挂在山峰上的小路,时东时西,或隐或现,缥缥缈缈,宛若云带,不知它究竟是有是无,是断是连?寒山有诗:“时人寻云路,云路杳无踪。山高多险峻,涧阔少玲珑。碧嶂前兼后,白云西复东。欲知云路处,云路在虚空。”
黄檗希运奋力向天台顶峰攀登。穿过山脚下那片茂密的树林,他遇到了一位相貌奇异的僧人。离家云游走天涯,天下僧人是一家。山野相遇,即是有缘。言谈话语之间,二人都感到十分融洽,好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样奇怪,有些人一见如故,亲密无间;而有些人终生为邻,却形同陌路。黄檗希运发现,这位奇僧双目精光闪现,摄人魂魄,可见其修行功夫非同凡响。
两个人谈禅论道,边走边说,不知不觉翻越了一座山冈,来到了峰谷深处的山涧之前。山中新雨,涧水暴涨,奔腾呼啸,横流成河。山洪力量相当惊人,重达千钧巨石,它玩若小丸,何况人呢!黄檗希运自然不会贸然涉险,他将竹杖插在地上,摘下头上的斗笠,观察着水情。
那位奇僧说道:“区区小溪,何足为意?”黄檗希运说:“山溪之水,千变万化,其深不测。”奇僧毫不在意,说:“不湿脚。”黄檗是何等智慧的人!这位马祖之后唐朝最伟大的禅师,顿时感到机锋扑来。此时,面对滔滔山洪,那奇僧说“不湿脚”,这本身就禅意盎然。是啊,我们的自性不动不摇,无论外界洪水(烦恼)滔滔,也不会将之打湿半分。于是,黄檗也以机锋应对道:“既然如此,请你涉水渡河。”
奇僧一笑,手拎起袈裟,露出草鞋,双脚踏在水波浪花之上,如履平地,徐徐向彼岸走了过去……果然不湿脚!那奇僧到达对岸,回头对黄檗希运招手喊道:“过来,过来!”黄檗却一顿足,骂道:“原来你是这样的不湿脚啊!原来你仅仅是个只会自己得度的家伙!早知如此,我应该将你的双脚砍下来!”那位奇僧听后,仰天长叹一声,说:“我在中华大地巡游数日,今日遇到了大乘法器。自叹弗如,自愧弗如。”说完,不见了踪影。黄檗后至长安拜谒南阳慧忠国师。不久,国师圆寂,他失去了所依。一日,他在长安城里漂泊时,遇到了一位道眼高明的老婆婆,指引他到江西参马祖道一。
回到江西,黄檗希运先到大雄山百丈岩下参谒怀海大师。百丈怀海一见这个高高大大、仪表非凡的禅僧走进方丈,便问:“好个巍巍堂堂!你从哪里来?”
因为黄檗希运是福建人,所以他回答:“从岭中来。”百丈悄然抛下钓鱼的香饵:“你为了什么事情而来?”禅僧游方,自然是为了参禅开悟,为了明了佛法大意。可是,这又不能直接明说,否则是要挨棒打的。因此,黄檗不去咬钩,说:“不为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