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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灵丹回天

常叹金戈冷、铁马寒,不觉钝损。折剑为冢,酬祭骷骨坦。

冷眼观、或苦想冥思,雾晴一线难自辩。恩仇泯,情肠断,名埋孤山。

——《朝天子·江湖险》

“还在睡的弟兄们都醒醒吧!我们到桥谷村了,天亮了。我们下车去吃口东西,然后继续赶路。”

听着车队领头的马夫的叫喊声,斜靠在货堆上的欧阳谭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一股柔和的晨曦透过车厢木板间的缝隙打在脸上,好不惬意。

“小兄弟你是要到桥谷村吧?”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呼和,欧阳谭所在的车厢的门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寒冷的空气肆无忌惮的涌进了车厢里。

“嗯,多谢了。”欧阳谭被冷风这么一吹,之前半睡半醒的迷糊瞬间全无踪迹,一边冲着过来提醒自己的人道了声谢,一边跃下了马车。

“没什么,我们这在外边做行走生意的,这点小事能帮一把我们自会帮一把,多个朋友多条路嘛,”那人哈哈一笑,“行了,小兄弟到了地方就去办自己的事情吧,我们去吃过早饭就又要上路了,这大冬天赶路真是够遭罪的。”

和商队分别,欧阳谭摸了摸已经瘪下去的包裹,想起昨天晚上自己亲口告知李嫂千峦岭妖狐洞府内的惨况时,后者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别说自己把老板娘临行赠给的二十两盘缠留下了,就算是两百两、两千两,又于事何补呢?人死不能复生……

还有就是不知道今天店里的生意会不会好……

再有就是雷叔平日里少了个斗嘴的人会不会寂寞……

欧阳谭摇了摇头,虽然心中思绪万千,单脚下的步子却是一刻都没有歇下,片刻不停地朝着自己家的小院走去。

“咦?”欧阳谭推门进了院子,心中升起一丝狐疑,自己几年没回来了,按说这小院应该已经荒败了才对。可眼下的样子,明显就是有人在精心打点。

看着没有一点积雪的小院,又看了看小茅屋顶上袅袅飘出的一缕炊烟。有人!欧阳谭心里基本有了个底,想必是自己多年不归,有人觊觎这间破宅院,鸠占鹊巢了!

砰!小茅屋的门被一脚踢开,欧阳谭气冲冲的闯进了屋子。

屋子里正端着一个瓷碗往床边走的少女也是被门口的动静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向门口看去。

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眼前的这个人好眼熟!在短暂的停顿过后,两个人又是异口同声的问道:

“你是什么人?”

“哈哈?好笑!你住着我家的院子,你还问我是什么人?”欧阳谭气极反笑。

“你家的院子?”少女闻言跑到欧阳谭身边,围着欧阳谭转了好几圈,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的问到,“你是谭哥哥?”

“谭哥哥?”欧阳谭听着这熟悉的称呼,思绪不禁回到了小的时候,总有一个小自己三岁的小女孩跟在自己屁股后边,谭哥哥长、谭哥哥短的叫着……

“你该不会是柳婉霓?”欧阳谭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大概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若是从年龄上来讲,还真的有可能……

“嗯嗯!”柳婉霓用力的点了点头,“果然是谭哥哥,没想到谭哥哥没死!没想到谭哥哥还记得我!”

“我为什么会死……”见柳婉霓欢快的样子,欧阳谭干咳了两声:“咳咳,我说小妮子,你怎么住到我家来了?”

“那是因为…是因为…”柳婉霓欲言又止,端着瓷碗跑到了床边,扶起了躺在床上的人,喂着后者把瓷碗里的药喝了下去,“爹爹,你快好起来呀,你看,谭哥哥没死,谭哥哥回来了……”

柳婉霓说着说着,竟自顾自的呜呜大哭起来。

欧阳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中年男子,皱起了眉头:“柳劼叔?这是怎么了?”

“上次饥荒过后我们从骞州城回来不久,爹就得了痨病,成天成夜的咳,寻医看病花光了家里大部分的积蓄,”柳婉霓抹着眼泪继续说,“爹爹常年卧床,家里没了收入,最后连给爹爹看病买药的钱都没有了,去年我为了给爹爹买药,把家里的房子都卖掉了……如今爹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可是给爹爹买药的钱……”

“因为饥荒之后我再没回来过,你们大家都以为我死了,所以你这才占用了我这间破院子?”欧阳谭联系了一下前因后果,简单的分析了一番,然后开口问到。

“嗯……”柳婉霓擦干了脸上的眼泪,轻轻的扶柳劼躺了下去,“谭哥哥这几年你去哪了?怎么也不说回来看看……”

“这个说来话长,先不提也罢,对了,我娘的墓你们没乱动吧?我要去给她上柱香。”

“你娘的墓我怎么敢乱动……”柳婉霓站在原地扭捏了好半天,脸色一红,“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一听柳婉霓这话,欧阳谭脸上立刻闪过一丝惊慌,那可是自己娘亲的墓,下边毕竟埋着自己娘亲的尸首,就算出了一丝一毫的差池,自己心里肯定也不好过!

“你凶什么凶,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欧阳谭也不想和柳婉霓多做计较,向屋外冲去,等跑到茅屋旁边,看着当年自己亲手为母亲立的墓碑的时候,欧阳谭突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就是你所说的‘只不过’?”欧阳谭指了指墓碑旁边,用一种好像随时都要笑出声的奇怪语气,对着跟在自己身后跑出来的柳婉霓问道。

“是啊……谁让你这几年杳无音讯的……”

欧阳谭又看了看立在自己母亲墓旁的一块新墓,墓碑上歪歪扭扭的刻着“谭哥哥之墓”,还是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谭哥哥,既然你都回来了,那我们就把这个墓拆掉吧……”

“别拆、别拆,”欧阳谭连忙开口制止,若有所思的说到,“以前的欧阳谭,就当他死了吧,我现在是一个崭新的欧阳谭,这块墓碑,就这样立着吧!”

“以前的谭哥哥死了?”柳婉霓没太听明白欧阳谭的话,傻傻的看着后者。

“没事没事,这墓不用拆,在这立着就行。”

“可是一个大活人明明生龙活虎的,偏偏在这里还立了个墓碑,多晦气……”

“哎呀,还学会顶嘴了,你还是不是以前那个成天跟在我身后、乖乖听话的柳丫头了啊,”欧阳谭懒得解释,假意怒道,“我说不拆就不拆,听到了没?”

“当然是!”柳婉霓一听欧阳谭此言,想都没想,立刻就大声回答到,随后却又是感觉到有什么不妥,然后底下胀红的脸庞,低声道,“你说不拆就不拆吧……”

欧阳谭哪里顾及得到少女如此细腻的小动作和小心思,见柳婉霓服了软,心里一阵舒畅:“走,看看你爹去。”

两人结伴走回屋内,一个坐在床头,一个坐在床尾,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柳劼,两个人的心情都有点沉重。

“柳劼叔昏迷了有多久了?”欧阳谭开口问着。

“快一个月了,爹刚昏迷的时候,村里的郎中来这边看过,说要是要是一个月之内爹还醒不过来,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这眼看就要一个月了,”柳婉霓越说,神色越是黯淡,“爹爹的状况一天不如一天,气息也越来越弱。”

“唉……”欧阳谭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自然是素琼在星魂峰一行人临走前送给欧阳谭的丹药。欧阳谭觉得自己的伤还没严重到要奢侈地服用这灵丹妙药的地步,所以就一直带在身上,没舍得服用。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有效果,但是若想救下柳劼,眼下也只有这一条路子可以搏一搏了。

“这个拿去给柳劼叔服了吧。”欧阳谭太抬手把瓷瓶递了过去。

“这是?”柳婉霓眨了眨眼睛,从欧阳谭手中把瓷瓶接了过来。

“喂柳劼叔吃下去吧,有没有效果我也不敢说……”

“哦,”柳婉霓哦了一声,虽不知道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但是看着那精致绝伦的瓷瓶、再加上对欧阳谭百分百的信任,没有丝毫迟疑的打开了瓶盖。

“好香!”瓶盖打开的一瞬间,那股沁人心脾的药香又飘飞四溢了出来,柳婉霓沉浸在那股让自己神清气爽的芬芳中久久难以自拔,就连早已经尝过鲜的欧阳谭都忍不住又多闻了几下。

“谭哥哥……”柳婉霓神色有些复杂的看向欧阳谭,就是再傻也看出欧阳谭拿出来的丹药肯定不是凡品!这样的馈赠让柳婉霓觉得有些消受不起。

“没什么,以前平日里柳劼叔对我也很好,”欧阳谭缓缓说到,“而且若不是你,我这屋子说不定要破败成什么样子呢。又是帮我看家,又是帮我打理母亲的坟墓,这就当是我的一点谢意吧。”

“好吧。”柳婉霓虽然心里有坎,可是在自己生身父母的生死面前,一切的脸面尊严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柳婉霓又将柳劼扶了起来,将丹药后者送服了进去。

喂柳劼服下丹药以后,柳婉霓就那么怔怔的看了柳劼半晌,见柳劼没什么动静,又将黯然的目光投向欧阳谭。

“我都说了不一定有效果,”虽然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可是若是没效果的话,说欧阳谭不肉疼那是假的!

“再观察两天吧,就是仙丹也不可能一吃下去立刻就见效吧。”欧阳谭这话不仅仅是在安慰柳婉霓,其实也是在安慰自己。

可就在说话间,也不知那药效是和欧阳谭怄气还是怎地!柳劼的手突然抽动了一下?

“嗯?”两个人就坐在柳劼身旁,自然不可能留意不到柳劼的动作!

有戏!两人相视一眼,都流露出激动的神色。

“咳咳咳咳!”果然,就在片刻过后,昏迷了近一个月的柳劼突然咳嗽了起来。

“呕!”咳了有一会,柳劼突然一口呕出了一块淤黑的积血,喘着粗气,靠在柳婉霓身上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婉霓?”柳劼刚刚苏醒过来,气息还有点虚弱,不过看上去,脸上的血色正在慢慢恢复,已经不像之前昏迷时那样的苍白了。

“爹你醒了!”柳婉霓眼中闪着异彩,晶莹的泪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好孩子,别哭了,爹感觉好多了……”柳劼伸手轻轻的摸了摸柳婉霓的头,然后眼神挪向坐在床尾的欧阳谭,“这位是?”

“爹,你再仔细看看,他是谁?我刚开始一打眼也没瞧出来呢。”柳婉霓擦了擦眼泪,高兴的说到。

看着眼前这个面带笑容的少年,柳劼在脑海里索引了一番,突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没错了!你是欧阳家的小子!”

“呵呵,柳劼叔真是好眼力,可比婉霓这个小丫头强多了!”欧阳谭哈哈一笑,就是承认了。

“她跟你玩那会才几岁,能记得什么,那年你没从骞州城回来,大家都以为你死了。”柳劼回想着当年的事情,“当时我们父女也是窘迫的紧,没能帮上你们母子什么……”

“世事无常,生死有命,柳劼叔不必太过自责了。”不知从何时起,从素哲那里听来的随口一言,竟成了欧阳谭的口头禅。说完之后,欧阳谭都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老气横秋,尴尬的挠了挠头。

“行了,爹,你刚醒过来,说点高兴的,别老提以前的事情,”柳婉霓打断了柳劼和欧阳谭的对话,“爹爹你不知道,你这病村里的郎中都束手无策,可谭哥哥回来就用这一小颗丹药就把你从鬼门关给拉回来了。”

柳劼看了看被柳婉霓举在手里的小瓷瓶,又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况,颜色略微有些激动。欧阳谭和柳婉霓不曾亲身体会,瞧不出门道,可是柳劼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一小粒丹药不仅仅是把他救醒了这么简单,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是这种浑身上下的舒畅之感还是柳劼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这缠绕了自己多年的恶疾怕是就被这么一颗小小的丹药给医了个十之八九!

“有出息了,有出息了……”柳劼满面欣然的打量着欧阳谭,“欧阳小子看来你这几年是出门学习医术了啊……”

“没有,柳劼叔,我想你是误会了,”欧阳谭摇了摇头,“那一粒丹药只是我一位好友所赠,今天我让他物尽其用罢了。”

“啊?”柳劼一闻此言脸色就有些难看了,“这等珍药居然拿来救我这一把快要咽气的老骨头,真是浪费了,浪费了啊!本想着是你自制之物,没想到你自己也只有一颗,这种可以救命的东西.......这让我情何以堪啊。”

“您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欧阳谭连连摆手,说道,“丹药本来就是救人性命之物,丹药有价,人命无价,怎么会是浪费了。况且柳劼叔咱们也都不是外人,乡里乡亲的。”

“唉,话虽如此……”柳劼依然是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你这次回来了就不走了吧?”

“恰恰相反,这次给家母上完香,我就走了。”

“去哪?”

“闯荡江湖!”

“那这么说你是习武了?”柳劼一听说欧阳谭要去闯荡江湖,心里不禁有些动容,虽然如今年纪大了,可是有哪个男子没在年轻的时候做过几场酣畅淋漓的江湖大梦呢。

“算是吧。”欧阳谭轻描淡写的一句带过,“不过看如今的情况,还是等柳劼叔你身子骨好一点我再走吧,我也能放下心来。”

走出柳劼的屋子,欧阳谭刚深吸了一口气,柳婉霓就从后边追了上来。

“谭哥哥,那药肯定很贵吧?”

“我也不知道啊,我都说了是别人送给我的了,怎么了?”

“那个人,医术一定非常高超吧?”柳婉霓又低着头问到。

“医术高超么?或许吧……”欧阳谭想了想,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柳婉霓的这个问题。

“那你能介绍她给我认识吗!我想跟她学习医术!你不知道,那年饥荒,病死的人比饿死的人还要多!我不希望再看着有人在我面前受病痛折磨死去,尤其是像爹爹这样的亲人......”

“学习医术?她是个大门派的弟子,我也问过,可是啊咱们都不符合人家收徒的要求。要是有可能啊,我还想要拜师呢……”欧阳谭想着当初素哲说的话,叹了口气。

“门派?什么门派?”

欧阳谭思索片刻后指了指天上,然后便不再言语。

“噗…..”看着欧阳谭的样子,柳婉霓不禁莞尔一笑,“谭哥哥从小就爱打哑谜,指着天是什么意思?天上的门派?难道送给你药的还是仙人不成。”

“你说是就是喽。”欧阳谭摊开双手,对于这种不知道怎么解释的事情,他也只能如此敷衍过关了。

“对了柳丫头,”欧阳谭指了指破茅屋旁边一间更破敝的石屋说到,“这间破屋子是我以前住的,你有没有收拾啊?要不这两天我就谁在这吧。”

“啊?”一听欧阳谭此言,柳婉霓脸上瞬间升起了滚烫的温度,整张脸连同脖颈都是烧的一片绯红。

“谭哥哥……”

“嗯?”

“人家现在就住在这间屋子里……”柳婉霓的用宛如蚊蚁一般的声音低声喃喃道,不敢抬头看向欧阳谭的脸,也不知道欧阳谭听到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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