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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秋风起

次日一早,林慕白便早早起了,打了盆井水,唰了脸,神清气爽,一摸,胡子有些糙,便对着水缸刮胡子。突然身后“哇”的一声,吓着林慕白手一抖,下巴多了个口子,心里暗道:若王梓琳在,定神神叨叨说,出晨见红、开门便红什么的了。笑笑,回过头,果然章芝诺这个丫头片子,笑得咯咯得扭着身子,林慕白装着要逮她,她嗖的一声窜厨房去了。

“哟,林先生流血了?”许太太急忙忙出来,袖口抽了块棉巾,正堂那边沾了些酒,过来递给林慕白,“林先生大人不记小孩过,章小姐人小鬼领精,唉,可不能气着大小姐。”说着说着压低了嗓子。

“不碍事。”林慕白笑笑,“女孩子娇养些,挨不得打。”

“林先生,芝诺跟你陪不是了。”章芝诺听着意思大概明白了,这个男人不打算告状了,紧忙从许太太身后冒了出来,“好了,这下你不能告状,也不能反悔。”说完又遛了个没影,许太太紧忙跟着她,追出了院门。

林慕白掩上院门,路过东街的时候,街边正摆着几张条,做着个把人吃着什么,一闻,菜籽油炸得面皮阵阵脆香,便跟老妈子要了几张油饼,坐着卷起吃,一会路过了挑夫卖豆花豆脑豆浆,又喊了碗豆浆,咕噜一阵,胃里便一阵舒畅,起了身,弯腰在摊子边上水桶把手洗了,才慢悠悠朝吴山走去。

白崇文说西冷周刊在吴山山脚,林慕白便望着山走,变认方向,穿过城隍牌楼巷、十五奎巷,又拐过清水巷,便见到眼前一园子的奇石林立着,叠得像盘红烧豆腐似的,四周围着竹编篱笆,沿着篱笆没走几步,到了正院大门,门头挂着个硬松的门匾,上了大红漆,边框雕着花草暗纹,中间油黑的“西冷”两字,有种沉稳的古风味,两边还落着两灯笼,只是白纸换红纸贴了,有些孔明灯的古味了。

院子里边种了不少的香樟,高矮参差不齐,闻着却有淡淡的檀香味,林慕白穿过香樟树间的石板过道,看到三排连座的屋子,正楼两层,东西两厢像双臂似的,南北朝向伸着,都是平房,一样的白墙黛瓦。

“请问,梁钟在吗?”林慕白拦着一个小厮,穿着青袍,抱着一大撂宣纸。

“若,那边,师傅在东厢第三屋。”小厮说完,便并着步伐朝院外跑去。

林慕白扣了会门,却没动静,等了一会又扣了一阵,里面总算传来了些动静。

“请问,梁先生在吗?”林慕白微微一礼。

“本人便是。”

林慕白起了拱,发现面前的梁钟,大概五十出头,一顶干练的寸头,厚实的金属边框老花镜,眼珠看着便放大了些,鬓发灰白的,一直垂到耳朵沿口。

“小可林慕白,见过梁老。”林慕白又一拱手,“闲知让我过来一趟。”

“慕白哪,请,请。”梁钟引着林慕白进了屋。

屋内光线略显不足,梁钟搬开了靠窗茶几上的纸摞,清理出了两个座位,倒了两凉茶便扯开了茶话。

彼此客气地一阵寒暄后,梁钟才委婉道出了意思,“慕白哪,金陵周刊的折花祭老夫也看了些,觉得不错,不知道慕白有没有下册的打算?”

“梁老。”林慕白刚开口,便被梁终制止了,“慕白,喊我中书无妨。”

“中书,下册却只有些腹稿,还没落笔,怕误了期刊的印版。”

“无妨,你只需周五交一章稿子,便成,就地打稿也成,回去写也罢,版费么与金陵码齐,章子的字却是得工整些,也省了版刻老师傅练眼力,都一把年纪了。呵呵。”梁钟估计是听白崇文说起过这些,貌似林慕白写的章子跟字,是大相径庭的。

“是,是。”林慕白有些尴尬,文人的世界存在书法之说,版刻师傅的刀子那样子学,估计是得掉些指甲盖什么的。

“慕白,那便如此定下,不留你坐了。”梁钟考虑到已是周二,便下了逐客令。

“中书,就此别过。”林慕白匆匆告了辞,一路连景色都顾不上多看,风尘仆仆地归了住处。回到房间,净了手,铺开纸,笔墨架子上拿了支新的狼毫,磨开了墨,一根烟的功夫,便落了墨,大致写好了纲要,便开始写些序言,写好一看,觉得书法忐忑了些,正欲重写时,王子瑾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门都未敲,“林先生,您的急信,一个孩子送的,得您亲自签收,人在店等着。”

孩子?林慕白心口一紧,想着来西子地的事,也只告知了书晴,莫非……联想到早上的出血,再想些王梓琳的那些神叨话,狼毫一扔,沾了一袖口墨,也顾不得什么文人风度、礼仪着装了,跌跌撞撞地出了院门,一路前脚拌后脚,总算拌到了茶号。

只见一个青秀的孩子,黑黑的脸,怯怯的眼神,坐在高大的椅子上,脚不安地绞在一起。

“书源?卢书源?”林慕白轻轻一声呼唤,便见孩子挂下了泪,一撑扶手跳下了椅,一把死死抱紧了自己,哇的一声,划破了一条的街。

“林先生……姐姐,姐姐……”卢书桓哭得喘不过气,断断续续的话,让林慕白心里哐镗一声,像是什么,彻底碎了。

“慕白,勿急,让孩子喝口水,压压惊,可好?”白崇文看着一大一小摇摇晃晃的,摇头叹气,迫不得已拉开了林慕白的手,怕他把孩子紧疼了。

王梓琳从布帘子出来,打了一盆热水帮孩子擦脸,“弟弟不怕,哪个瘪三欺负你,姐姐帮你打他。”

白熙从茶几拿了块滋味观的甜糕,蹲下身子喂着书源吃了,没几口,甜腻便让孩子止住了哭,毕竟他才十岁出头,只是个孩子。估计是饿了,吃得很快,转眼糕点没了。

“书源。”林慕白红着眼,想着书源既然带着信,多少有些讯息在信里,可是这样的等待实在是折煞人,只能试图缓着语气问,“你姐姐的信呢?”

“没有姐姐的信。”书源怯怯地瞄了一眼茶几,上面还有些甜糕,没在看林慕白。

白熙见着,便又拿了一块,递给他,书源一脸的开心。

“那……那你姐姐呢?”林慕白弯下了腰,轻轻转过他的身子,看着他。

“姐姐,姐姐……”一说到姐姐,书源一惊,手上抓着的糕点散了些,笑容不见了,眼睛也慢慢红了,不知道鼓起了多大的力气,才收住了一撇一撇的嘴,抬起头说,“姐姐不在了。”

林慕白起了身,慢慢地,坐在椅子上,轻轻地,没有言语,看着书源,只是轻轻地呼吸,微弱地。

卢书源喝了点水,才咽下嘴里的甜糕,回过身子说,“那天林先生走了,第二天姐姐陪我写了一天的字,第三天,姐姐陪父亲去崔九家吃饭,回来她说,有一包东西,你忘了带了,万一哪天姐姐不见了,一定得替她送给你,上面有你的地址,我说好,她让我早点睡,我也听话了,早上起来喊姐姐吃饭,姐姐就躺着不动了,父亲哭了,很快给我买了车票,还给了很多钱,还有个包裹,让我记住,一定要找到你,可是,可是车站很多人,那箱子被崔家的大头抢了,钱也抢了,我只留着姐姐的那包东西,诺,我……我现在就拿给你。”书源看了一眼手上的糕点,悄悄放在茶几边上,解开用布条缠着的绑腿,挽起裤腕便掉了一叠子东西,用一方丝巾包得紧紧的,捡起递给林先生,才回头拿起了甜糕,吃了。

林慕白看看丝巾包,眼皮很沉,再看着书源吃着糕点,小嘴巴滋巴滋得,满足而惬意,笑了。笑得嘴里发干,发苦,想咽口口水都办不到。丝巾很滑,滑了手,掉了地,他也这样笑着,看着。

白熙悄悄拾起丝巾包,拿手掸了灰,借势放茶几上的机会,俯在林慕白耳边,偷偷掩手说,“林先生,书源还是孩子,你不能吓他。”糯糯的话,却沾了寒,变得坚硬而厚实。

“嗯,没事的,谢谢。”林慕白拿起了丝巾包,入手不凉也不滑,抿了下嘴唇,和气着脸,拉过书源,替孩子擦去了嘴角的糖糕渣子,“书源,你父亲有没有让你带话?”

“对了,差点忘了。”书源解开裤腰,退了外裤,挠挠耳朵,才背过身子解了棉裤,退到膝盖,揭开了腿侧的小布袋子,递给了林慕白,眼神满是等待表扬的羞涩。

“真乖,那么远都找到了,书源真的厉害,好记性,告诉姐姐,地址背了几遍?”白熙摸着书源的头,笑着夸孩子,回头瞪了一眼林慕白。

林慕白才觉得自己又失态了,没了分寸。劫后的孩子,需要的安慰本就不多,自己却不管不顾地掀了他的伤疤,辛苦愈合的老疤,被自己一阵扯,开了新口子,这样的安慰,或许只有洋教士口中的上帝,才做得出来,爱着子民,又降灾难给子民,还要让他们感恩。

“姐姐,书源记性不好,没记住,你看。”书源解开小外套,绵布内胆写着“西子金钗袋巷39号”,拿老漆写的字,再揭开棉布的小内胆,白棉内衣上依旧是那些字,继续解开内衣,白皙的皮肤上十来道淤痕,像是被棍子敲的,还有几道裂了口子,凝着的黄水迹子模糊了字,只能看着39还在,其它的都成了散了的墨迹子。

白熙避开了书源天真的笑容,瞪着林慕白红了眼,偷偷别过头,抹了泪,回身摸着书源的脸,笑着说,“咦,书源几天不洗澡了,好臭好臭,姐姐给你洗洗好不好?”

“好,可是……可是我还想吃点……”书源清澈的眼神,瞄向了茶几,还有甜糕呢。

林慕白和白崇文起了身,靠近店门站着,抬头,抬头看天,早上的太阳累了,光都淡了。

“我去备水,哥哥你去买些布料,我马上改了。”王梓琳擦了把眼泪,背后生风。

“乖,糕点等洗好再吃好不好,书源,洗好了不臭了,姐姐带你去买,很多很多,好不好?”白熙挠得书源一阵痒,她想他笑,他只要笑了,那么眼眶中那些讨厌的晶莹剔透,便不会掉了,不会掉了,便不会划花了脸,脸也就不会硬了。

“好,我跟姐姐去洗,姐姐跟我姐姐一样好,以后我给你绣很多花。”书源乖乖地被牵走了,布帘子一掀一合,茶几上的糕点也不在了。

王子瑾一会便回了屋子,发现林慕白和白崇文坐着,貌似茶壶空了,便加了些热水,站柜台去了。

良久无言。

白崇文捋顺了胡子,还是开了口,“唉,慕白呀,命哪,认吧。”放下竹锤子起了身,拍了拍林慕白的肩膀便走内屋去了。

林慕白将丝巾包放了,塞到贴身衣襟里,抖开了那小袋子,一串耳环,卢晴平时带的,记得她说过,她母亲留给她的,一封信,写着“慕白亲启”。收了耳环,打开“慕白亲启”的信封:

“慕白:老夫怨哪,一世聪明,一时糊涂,不料一亩三分地未保,反却陪了小女性命。想当初赎你出狱,与崔家定了小女姻亲,只求借崔家家势,荫庇书源,却不料误了小女,得罪崔家。书晴已逝,书源尚幼,世间动荡,公理难平,只求慕白力保书源性命,老夫远托与你,小女后事尽吾心力操办。望书晴在天之灵,力保书源路途安康。卢东海亲笔。”

丢了女儿的男人,托孤犬子,却给了丢了女人的男人,如此,那女人能哭着欣慰吗?

白熙领着书源出来了,手拎手,上了街。

白崇文朝柜台的王子瑾吱了声,也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王子瑾也出了店铺。

林慕白把信递给了白崇文,白崇文看后良久不言,一时满屋的沉闷。

“唉,唉!”白崇文放了信纸,轻轻一拍茶条,“无奈,无奈。”

告别了茶号,起风了,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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