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块碧玺做的玉如意被摔得四分五裂,青莹莹的玉片在光可鉴人的青砖上缓缓地滑动着,发出轻微的呲呲摩擦声。
有一块相对完好的旋转着滑到了一个人的脚下,后者用脚抵住弯身掠了起来,举在一盏小臂粗的蜡烛前细细的鉴赏了起来。
只见这人四十来岁年纪,生得眉清目秀,文质彬彬,一副博学鸿儒的样子。
“文弱啊,你看我还是这么不上心啊。上了年纪,不中用啦。”暖阁里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敛着苍眉望着对方一笑,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杨嗣昌字文弱,又字子微。
那人及旁边几个二品大员赶紧过来搀扶,后者咳嗽着摆摆手,意味深长望了杨嗣昌一眼。
眼前这人不到四十便擢升至从一品礼部尚书,封为东阁大学士,入参机务后仍掌兵部事。
以知兵闻名朝野,崇祯皇帝就是用了他的制定“四正六隅十面网”的围剿计划,打得李自成仅剩十八骑逃窜,张献忠罗汝才等农民军纷纷投降。
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崇祯皇帝相当的器重。
杨嗣昌不敢再犹豫连忙躬身双手将掌中那块较为完整的青莹碧玺献上,同样意味儿隽永的答道。
“阁老,这碎了亦是好玉啊。”
对方他不敢得罪,其是崇祯朝次辅薛国观,太子少保、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比他这个东阁大学士值钱的多。
更何况对方城府极深、颇有手段儿,加之首辅刘宇亮是个废物,整个崇祯朝牢牢地掌控在对方的手中。
之前谋害卢象升亦是此人的一手谋划,他不过恨卢象升不识时务执行了对方的计策而已。
现在国家动荡不安经济凋敝,外寇内患纷沓而至,两线作战显然是蠢蛋用的战术,只能耗糜国帑,所以他力持攘外必先安内的策略。
而对方正是他重要的支持者,所以二人一拍即合,
哈哈哈哈!
“文弱,你啊你。碎啦的就让他碎啦吧,看好没碎的就行啦。”对方微微点了点头,在几个大员小心翼翼的扶持下朝大门外走去。
几个皂衣家仆急忙从外面的赶进来接替朱紫大员,架着对方的胳膊儿迈步跨出了二寸许的朱漆门槛。
杨嗣昌待对方出了门便背着手眯着眼望着紫檀木书案后挂的泼墨山水画欣赏了起来。
那几个大员急匆匆的赶过来,在杨嗣昌背后列了一圈,颇为急躁的问道。
“杨阁老,薛阁老这是什么意思啊?”
啪啪啪。
杨嗣昌噗嗤一笑,轻轻的拍着两只手赞道。
“这是赵孟頫的手笔啊!此人山水取法董源、李成;人物、鞍马师法李公麟和唐人;工墨竹、花鸟,皆以笔墨圆润苍秀见长,以飞白法画石,以书法用笔写竹。”
几个大员听了一头雾水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的不知对方所以然。
杨嗣昌又欣赏了一阵儿摇着头转过了身子,见几个二品大员一脸茫然的样子又是翕然一笑。
“赵孟頫身为皇室宗亲,品质恶劣居然能画出如此佳作,着实不易。你们几个说哪?”
这话点得就很透了,赵孟頫在宋亡之后出仕忽必烈,尚且为世人所唾弃,眼下楚随风宋学朱等人私自跟清军达成条款,又当如何?
宋学朱是乃是崇祯四年辛未科殿崇祯亲笔点得进士,位列十一;楚随风才被皇帝擢拔两级从个小小的正六品百户成了正五品千户,二人竟如此辜恩!
几个大员眼内目光皆是一阵儿闪烁,再联系之前卢象升身死随即明白了刘杨二人的用意,要打碎没打碎的!
甭管他有用漂亮,多值钱,只管摔!
于是几个人心领神会的纷纷拱手告退,诺大一个暖阁内只剩了杨嗣昌一个人。
啪!
只见他往前踱了两步将手中的碎玉狠狠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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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蒙蒙亮,巍峨的紫禁殿外已聚集了乌压压的一大片人。
按照嘉靖及万历祖孙两个好皇帝的惯例,皇帝轻易不上朝,一切事务由内阁代为处理,皇帝到时只管御笔披红,这也就是所谓的披红制度。
而崇祯自天启魏忠贤阉党之祸后例行勤政,不但恢复了早朝,晚朝也是常常有的,所以官员又开始直接向皇帝觐见。
身着正三品朝服的张三谟临近凌晨时才到的,五十多岁的人了,经过昨晚那么一折腾早晨四点半才起床,急急忙忙的穿戴整齐,乘着一顶二人抬暖轿赶来的。
高大巍峨的午门外官员们都躲得他远远地,三五成堆的聚在一起嘁嘁喳喳,张三谟也不在意,因为往常就是如此的。
哐。
就在这时,一架绛红色的四人抬官轿稳稳当当的停在他的面前,地面上的浮尘微微上扬。只见红色的轿帘一挑,里面出来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来。
其人头发胡子眉毛皆是雪白,满是褶皱的脸上布满了或深或浅的雀斑,身着件打着补丁的一品大员官服,外面披了件极旧的白狐皮大氅,颤巍巍的探出了身子。
“阁老,学生张三谟有礼了。”张三谟见是薛国观心头一颤儿,一面躬身一面去掺对方。
旁边的二品大员们见是薛阁老,忙不迭的跑过来搀扶,后者连忙摆手只是让张三谟架着,一面笑一面不紧不慢说道。
“纬典啊天要变冷啦,自个儿多注意,你看看他们这些小子穿得多厚,你总是穿得如此单薄。不合群,你让老师如何说你!”
张三谟字纬典,号日葵,又自号素位居士。
这话说得就有些滋味了,表面上似责怪似关心,暗下里敲打拉拢还带着几分威胁,明显的对对方目前的表现强烈不满。
张三谟目光一陡,脑海里已是掠过数个念头,心头万分感慨涌动,一时间竟委屈的不得了。
这清官难当!
远了不提就拿近了去的海瑞来讲,满朝的文武都离他远远地,当他怪物一般儿,还给对方起了个外号叫海阎王。
这是什么好话?偏偏海瑞清廉刚正不阿,揭发了嘉靖朝一大堆贪官。
周遭的官员们哪个不是人精儿?听了薛国观的话语后一拥而上,纷纷聒噪起来。
这个说纬典啊,平时别那么较真,悠着点;那个道日葵啊,现在什么世界啦,还拿自己当宝贝哪?和光同尘吧!
一发嚷嚷得薛国观变了颜色,只见对方翘着雪白胡子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
一群大员们立马噤了声,对方的手段儿又不是不知道,生怕拍错了马屁。
咚咚,咚咚!
众人闻到低沉的鼓声纷纷抬头,只见午门朱红色的铁门嘎吱吱的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