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破晓,鱼肚白的地平线上出现一个黑点,两个黑点……无数个朦朦胧胧的黑点。
“鞑子来啦!”
城头上不知道谁先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句,依着城头瞌睡的明军呼啦站起一大片来。
历城外出现了成群结队的马队,环匝城池密密麻麻的延绵出好几里地去。
城头上抱着红缨长枪的士兵惊得张大了嘴巴浑身颤抖,知道对方要来没想到这么快,这么多。
前几天东昌府来人通知他们说是清军要打历城,一家人还当笑话:历城地处山东内陆,西有东昌府兖州府屏护,北有德州宁津乐陵翼羽。
关宁铁骑、通州军、山东驻军悉数部署在外围,对方又没长翅膀,要打历城无疑于痴人说梦。
巡按御史宋学朱更是干脆,将报信人直接押入大牢,用满清奸细动摇军心云云之类的话语安抚众人。
不过对方也做了预备,从那日起历城便开始戒严,士兵日夜警戒防守,官员不分文武一律披挂上城头。
今天正好是兵使周之训守南门,一身墨绿色山文甲的他见了这场面好悬没背过气去,历城深在内陆什么时候见过这阵仗?
历城现在哪里还有兵?三千标兵跟着巡抚颜继祖和倪宠去了德州,历城只剩七百莱兵跟五百老弱,而底下的清军至少十几万,又是云梯又是攻城车的。
现在可如何是好,前晚德王朱由枢在王府还请他们几个大人喝酒,又是守土重任又是劳苦的山吹海扯了一顿。
当时琼楼玉宇美味佳肴绫罗绸缎仙乐飘飘,而今孤城危局强敌环伺刀枪林立旌旗如海,周之训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要是丢了城池……
在大脑一片雪花后他扶着冰凉的墙砖扯着脖子冲身边面色煞白的亲兵直喊。
“去!通知巡按御史大人,指挥使江津,布政使张秉文及各衙门官员全体上城头!”
这几人都是白天的岗,他跟漕运使曹熊、知府苟好善、知县韩承宣几个则是在四个城门值得夜。
说完双手紧紧的把着城头上一处厚实的箭垛,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越来越近的清军。
清军的队列非常整齐,步兵在前骑兵在后,暗灰色的攻城车跟高大的云梯不断地被推到阵列的前面。
这时隐在薄云后面的金色旭日慢慢的升了起来,耀得对方的衣甲鲜明,刀枪闪亮,从城头上望去刺眼的很。
再望望身边哆哆嗦嗦两腿不住颤抖的明军士兵,周之训恶狠狠的踹了对方一脚。
“未战先怯,成何体统!”
那士兵不防被踹了一脚吓得两眼翻白身子一抽居然晕死过去了,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旁边几个士兵急忙过去揉心窝儿掐人中,好歹将那人救醒了过来,只不过对方暗红色的裤裆儿大晴天的湿了一大块。
嘭!
“鞑子开炮了!”
周之训只听见旁边士兵惊恐的叫声,耳边就是一阵儿呼啸,飓风般的黑物儿从他身边嗖的一下就过去了。
周之训直觉得有人踹了他一脚整个人风筝似得摔出几米远去,脸上火辣辣的生疼仿佛被人劈脸扇了几巴掌一样。
才要起身骂就听到城内轰的一声,急忙爬到另一侧去看,只见一间诺大的民房哗得一声塌了下去,尘土四扬,里面跑出几个浑身是血的人来。
“狗鞑子会打炮了。”面如土色的周之训擦了擦脸上不断渗出的鲜血喃喃的说道。
清军在耿精忠几个汉奸过去后火炮技术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虽赶不上明军的先进,轰塌个不太厚的城墙还是没问题的。
过了半响见清军没再打炮,几个抱头趴在地上的亲兵连忙过来将裤子里有点不好意思的“周大将军”扶了起来。
后者面如死灰,望着城下不断调试炮口的清兵叹道。
“完蛋了,这下完蛋了!”
接下来,对方却没有进攻。
十几匹极其雄壮的蒙古骏马飒飒而来,当前一人极其雄壮,生得虎腰熊背,威风凛凛。
偏偏长得又是极其英俊,二十多岁的脸庞上充满了英气,一双炯炯有神儿的鹰目让人望而生畏。
其人着身银色锁子甲,甲长7尺多,白缎面上绣龙图案,胄直径九寸多,护项亦为白色。
头戴护耳白色漆盔,尖顶红缨散开。
外罩一领锦绣白袍儿,跨白马手持一柄上好的战刀。
刀柄玄青,粗长逾7寸,刀锋利异常,刀刃有5尺长,多尔衮称之为“玄锭”。
远远望去如同戏曲上唱的白袍薛仁贵也似。
十多骑在两千米外停住了,之后多尔衮身边一个绑着金钱鼠辫子的棉甲清兵飞马到护城河前扯着脖子直喊。
“济南府的明将听着,这是我家奉命大将军、墨尔根戴青、正白旗旗主、睿亲王……”
那人听了一皱眉手微微一抬,身边又一骑飞马而出,来到护城河替下那骑大喝道。
“大清多尔衮到此,敢请守将出来答话。”
多尔衮在远处极其礼貌的在马背上一拱手,之后抬起头敛着目光打量着城头。
周之训听是多尔衮目光一闪从士兵手中夺过火炮,瞄好距离后却发现忘了装弹药,急忙回身去索炮弹。
“不必了,对方在射程以外!”随着一句嘶哑的喊声,楼梯处踏踏作响,巡按御史宋学朱到了。
对方虽然品轶比较低,但是朝廷派出来的,手中权力极大,地方上一切军务政务都要听他指挥。
只见他头戴古铜色兜鍪身穿略微生锈的黑色鱼鳞甲,披着一领破旧的灰色斗篷,挎着一柄三尺许的佩剑哗楞楞的迈步走了过来。
他的脸色很难看,原本黑红的脸膛此刻煞白,眼圈发黑,嘴唇微紫,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疲惫。
身后一帮子文官也是如此,周之训见了一阵儿叹息,他们这些握笔批公文的文官什么时候成了国家打仗的主力,每每上阵都是进士出身的他们拎刀在前。
这让他愈发怀念以前舞文弄墨的日子。
“之训兄,现在什么情况?”宋学朱面色凝重的走到周之训面前一拱手,转头去看时吓了一大跳。
尽管得到通报说清兵大军围城,但怎么个大法心里没底,现在见了后者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才要说话,周之训拧着眉毛指着远处十几匹马肃然说道。
“下面那个多尔衮,要我们回话。宋大人,你说吧。”
宋学朱听了急忙探身去望,见离护城河二千米处有十几匹马,为首骑白马极其精神的估计就是对方了。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用手指着对方的鼻子高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