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戎预料得对,元香把厨房当做实验室,凭自己的感觉往锅里加各种原料,最后煮出了一锅连她自己都不忍直视的乳白色絮状不明物之后,终于是放弃了制作牛奶点心的念头。
不过为了证明牛奶是个好东西,元香首先想到了拿楼里最闲的某只开刀。
路过后院的人都会惊异地看到这么一副场景:大饼甩着大脸迈着四只小短腿没了命似的在前面跑,元香端着碗牛奶火急火燎地在后面追。边追边对前面那只猫咪进行惨无人道的猫身攻击……
“你这只大肥猫……给老娘站住!”
“喵!!!”
景戎从前边路过,弯腰一提就把夺路而逃的大饼给捉住了。架着大饼的两只前爪把猫面向元香固定住。
元香气息不稳地跑了过来,谢过景戎,捏着大饼的嘴就往下灌,在大饼张牙舞爪之下把一小碗牛奶全给灌下去了。
被灌了一肚子牛奶的大饼舔了舔嘴边的毛,对景戎怒目而视,两颗瞳仁在没有强光的情况下逆天地竖起来了。
你为虎作伥啊喵!
景戎眨眨眼安慰,牺牲你一个,幸福一整楼。
你……你重色轻友啊喵!大饼显然没有这种舍生取义的高端思想,照着景戎的狐狸爪子狠狠啃了一口,当然,它可不敢啃破皮,否则景戎威胁它最近想尝尝猫肉的事情很有可能在今晚变成现实……
景戎嘿嘿一笑,就抓着大饼的两只爪子控制它跳起舞来。为色可以插兄弟两刀嘛。
大饼虽然被这两口子整出了一肚子气,但是等气消了居然开始回味起牛奶的滋味来了。整天缠着元香要牛奶喝。元香大喜,甚感欣慰,全楼上下终于是有一个领了她的情,虽然这唯一的一个也不是人……
某日,景戎在后院亲眼看见大饼以超重十几斤的体重轻松跃上风月楼的围墙偷溜出去私会女朋友的时候终于对牛奶那腥臊的东西产生了质的改观。
据鹿凫所说,皇家卫队找到自己这里已经是这两天的事情了。各方派来的杀手也会在近日源源不断地向这边过来。景戎立在阁顶望着这一楼欢声笑语,虽有不舍但是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还是得找个名目把人全部转移走。
“什么?!又要放假?”元香嘴里一口茶差点没喷对面的景戎一脸,她算是明白了,景戎这家伙根本没打算好好经营风月楼,风月楼摊上他这么个吊儿郎当的老板之所以在强势竞争之下到现在都屹立不倒,很大程度上是由楼里技艺出众的姐妹们决定的。
“今年过年你就放了快两个月的假,到现在为止三个月间你大大小小的假加起来又放了十几天,现在居然又要放我们一个月的假。你的生意到底还做是不做了?”景戎没有身为老板的自觉,但是元香很有老板娘的自觉,她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风月楼就这么被那只狐狸给败了。
景戎摸了摸鼻子,原来放多了假也要被抗议,他这个当老板的果断是太没地位了。
摇了摇扇子,景戎慢条斯理地道:“苏州那边的分店刚开,本来是要从扬州那边的店调派人手过去的,但是现在正值扬州生意最火的时候,那边的管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我说实在是匀不出人去,所以只能让我们这边的总店帮忙了。”
“你们也就去一个月,那边人都是现成的,但是待客技巧方面还很生涩,你带着楼里这些人去调教一下,不用费太大工夫的,就当是去玩玩。”
元香眼睛睁得老大,她从来不知道风月楼居然还开了那么多家分号,能把伎馆开出分号的……这只狐狸大概是第一人吧……而且怎么听怎么觉得相比之下最清闲的反而是他们在信阳的这家总店。
“那也不用全部都去吧。”楼里上上下下加起来除去厨娘伙夫也有五六十号人,这么多人集体长途跋涉肯定会耗费不少钱银。
“对,楼里除了我所有人都要去,连厨房里的厨娘都要去。反正大部分人都要走,留下几个也没法营业,索性一起去了,就当我出钱请大家一起出去玩一趟。”景戎打着算盘,“此行约莫耗费两百两,我给你三百两的银票,你们路上可以雇几辆马车畅游山水,不过一定要走官道,跟着人流走动,切莫去了荒无人烟的地方。”
元香听到这里终于是察觉了些什么,上前环住景戎的腰,把下巴搁在景戎的肩窝上闷闷地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景戎沉默少许,终是不愿再骗她,于是点了头。
“会有危险吗?”上一次景戎离开月余的牵肠挂肚还历历在目,她便已经做好打算,就算再危险也要与景戎并肩作战。
景戎拍了拍元香的背安慰道:“你放心,我一个人应付得来,你为人沉稳,心细如尘,与我在一起又有这么些时日了,楼里的人早就把你当做当家主母。你领着她们去苏州一路上有个照应也好,万一遇上什么变故你也比她们拿得出主意。我把她们交托给你,也能安心做我的事情。”
元香忽然舒展了眉头,从景戎身上离开,拉着景戎站了起来。
“你要答应我,在我返还之时你定会平平安安的在这里等我。”元香望着他的眼睛,眼波盈动,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嗯,我答应你。”
当天晚上景戎就召集了所有人宣布这件事情,众人对内情皆一无所知,只道是去支持景老板新拓展的生意,顺道公费旅游一番,都高高兴兴地回房收拾行李。只有唯一知情的元香心绪不宁。
“放心吧,我已经向你保证了就一定会没事的。”景戎冲着元香没心没肺地笑得开心,“你们一路上好好玩,苏州那边好吃的好玩的有很多,你不是最喜欢吃了吗?”
元香被他说得面上一赧,推了推他说:“谁最喜欢吃了……”
待众人走后,景戎将元香叫去了他房中。
景戎的房中多了一张琴桌,一张琴。
景戎拉着元香坐下,道:“我寻了一壶好酒,你尝尝。”
元香接过景戎给她斟的酒,笑言:“上次咱俩在楼门口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丢人现眼的事情都给忘了?你还敢喝?”
景戎赧然,狡辩道:“上次是那姓张的家里的酒太烈,我这壶是百年陈酿的‘醉梦’,与他那糙酒可不一样,这酒不醉人。”
元香挑眉,心道这名字都叫‘醉梦’可不就是取自让人醉出黄粱一梦的典故,若不醉人,岂不是名不副实。
与她碰杯,景戎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元香随之,这就入口清洌,没有很刺激的酒精口感,但随着酒落肚,唇齿之间的酒香依然在,回味无穷。
放下手中的酒杯,凝望元香半晌,景戎道:“香香是不是从没听过我抚琴?”
元香点头,与景戎相处这许久,她只知道景戎少时也曾跟随自己的师父祥瑞学琴,却从未听过他抚琴。
景戎点燃琴桌上的饕餮纹三脚香炉,袅袅青烟将凝神的香味带出古朴的香炉,用妖娆的姿态将景戎绝美的容颜婉妙地隐于身后。
景戎张开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抚了抚琴身。
“这琴唤作‘浮墨’,乃是师父传给我的。”
能被祥瑞师父看得上眼的琴绝对不会是凡品。琴是需要主人常弹的乐器,弹得时间越久,其木越是松透,发出来的声音就越动听。这么久都不去弹它,这琴落在景戎手里真是可惜了。
指尖拨动了一根弦,弦微微振动漾出划破人心的声响。
作为行家,只从第一个音便已经知晓这琴的身价,比之自己千金难求的“连岳”,这琴只会更贵重。元香止不住多打量了那琴几眼,用的木料是上好的阴沉木,做成了梁鸾式,这种形质的琴要比其他款式的琴要小巧秀气一些,身段是光滑的流线型,宛如少女的曲线。琴家们都给它取了个雅名叫“小蛮腰”。
景戎的指尖在琴弦上翻飞,怅然若失的音符在掠入房中的风里回转,缭绕的青烟四散开来,衬托出一派脱离尘寰的谪仙气质。
琴声时而急促,时而轻缓。一时间像是两情相悦的爱侣在讲悄悄话,一时间又如同遭遇狂风暴雨的麦浪,想要挣扎却又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直起腰来。轻重缓急,爱恨离别尽在小小七弦之内。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元香斟酒,递给景戎。
“今日有幸听到景老板的琴音,实在是小女三生有幸。我敬景老板一杯,只是不知景老板为何平日从不抚琴?”
景戎接过酒杯,敛了抚琴时沉静肃杀的表情,换回那一副玩世不恭的伎馆老板的脸谱笑道:“哪里哪里,我从不抚琴只是怕打击了你们琴伎们的学琴热情。”
这只自以为是的狐狸啊……
带着对景戎的挂念,第二天一早元香领着众人分批从后门悄悄离去,五人一组,分别雇了马车驶向城外,直到行至城外离城二十里地才会合。
怜心丫头起得晚,早饭来不及吃,便在马车上嚼着带在路上吃的包子。嚼着她最喜欢的梅干菜肉包鼓囊着嘴问元香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秘。
元香摸了摸她的头,解释是为了防止城里竞争对手的眼线察觉她们集体出游会跟上她们对她们不利。
怜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继续专心啃她的包子。只有素玉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是既然元香和景戎都不说,她也不便多问,只求真如元香所说,这一切都只是单纯地去苏州分店帮忙而已。
其实景戎并非孤身作战,等楼里的人全部出发之后,趁着天色尚早,一大批黑衣人悄悄潜入了风月楼。
这些人身形矫健,上下穿梭于屋顶都没有发出丝毫响动,武功之高让人望尘莫及。
景戎在正厅喝茶逗猫,大饼那家伙似乎是有感应,居然趁乱从马车上溜了回来陪景戎,待元香她们发现的时候马车已经驶离信阳很远了,再返回已经来不及了,便作罢。
为首的两个黑衣人从屋顶纵身一跃来到景戎面前,躬身朝他一拜。
“属下红莲、绿藻拜见少主。”
“免礼,其他人都到齐了?”景戎问道。
“是,所有人都到齐了。”
“好。那便准备准备吧。”景戎传下了命令,这两人便带着剩下的人梳妆打扮去了。
来的这一批黑衣人皆是女人,个个身娇腰柔、体态丰盈,虽身着夜行衣但仍掩不住美貌,只不过……
“伏龙阁果然名不虚传,易容精湛非顶尖行家难以看出破绽。”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迎面走来的正是本应在京城的国师鹿凫本人。
“多谢夸奖。”景戎万年不变的笑容,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猫,舒服得大饼直哼哼。
从后面走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元香”和“素玉”,两人沏了茶端过来。
“国师大人请坐。”那个“元香”笑得甜甜的,招呼鹿凫坐下。
“连声音也模仿得惟妙惟肖。”鹿凫抿了口茶称赞道。
“你先跑过来不会被人发现吗?”景戎早已得知鹿凫也会随卫队过来寻自己,只是没想到他居然甩开大部队提前过来了。
“他们还要一个时辰启程,我先过来看看你这边布置得怎么样了。”鹿凫声音依旧不起波澜地清冷,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很关心景戎,这种关心起于二十五年前的那场歉疚。
“我做事你有何不放心?”景戎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鹿凫轻叹了一声,道:“也对,你自幼被伏龙阁的阁主收养,一身上乘武功也是他亲自教授的。就算是我,要是没有道法仙术为佐,恐怕在你手下也过不了三招。”
景戎本就随母,生得眉清目秀,体格较一般男人更为纤细,又因出生不久就遭到长途颠簸根基受了损,所以看起来一副久病后的孱弱模样。但是其实他自幼师承伏龙阁主,各种强身健体的药浴都年复一年地泡,武功的内外修为皆高常人几等。所以就算外表依旧弱不禁风但有浑厚内力护体根本不会出什么事。
这次的计策是他谋划已久的连环计,从计划之初便从外面挑选了同等数量的女孩进伏龙阁训练,等时机一到就把风月楼完整代换成训练有素的杀手。
“太子不会来了。”鹿凫说。
景戎一挑眉,“为何?”
这次是来接流落民间多年的九皇子,身为同父同母的长兄,太子无论从安全还是情义上来考虑都应该是亲自过来接景戎的。
只要太子一到,布置在楼内的杀手就会伺机把太子除掉,再布置成其他人马刺杀的样子,自己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得到皇后一派的支持。
鹿凫说:“太子病危。”
他占星所得结果是太子的紫微帝星将会在近年陨落,但没料到会这么快。正如预言所现,太子不明缘由地病倒,日夜卧榻不得起身,自然也无法再辅佐皇帝处理政务。宫里最顶尖的太医与民间召去的神医一同会诊也完全查不出个所以然了,现在已然是药石无灵。
景戎了然,难怪本应该随之而到的杀手并没有出现的原因是这样。
太子病危与景戎身份曝光的时机是一致的,正好印证了国师二十五年前做出的那个预言。他的命将会克死太子。皇后虽然恼怒自己当年心慈手软,但太子病危已是事实,万一太子归天她就只能依靠这个小儿子来捍卫自己的地位,所以派出的杀手转瞬之间变成了保护景戎的暗卫。